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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虚 (浪沧君)


  无法再继续问出后半句话,他不知道先王出事那一日,九天之上的神族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大地在顷刻间变成炼狱,当年那场惨剧的亲历者早已沉睡在历史的尘埃中,只是从史册中的只言片语,也能想象当时的末日景象。
  “我亦不知兰裳为何会死于灼烈之手,灼烈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弥泱盯着手上的玉佩,微微皱起眉头。
  自从用一抹元神运化出兰裳后,她便入定修行,直到垠渊匆匆闯入太虚之镜,熟悉的气息将她唤醒,下界发生的事,她一概不知,兰裳身死之事,还是听受神谕所召而赶回的奎山所说。
  凡人精血,气息汇聚于心脏,若重创,则身殒道消,兰裳并非凡人,本无心脏,周身灵息流转于元神,若想取她性命,必先毁其元神。且不说凡人不知神族元神在何处,就算知晓,以灼烈那对神族来说平平无奇的修为,想伤她元神所化的天钧先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王上,您在里面吗?”大殿外传来悦耳的声音,打破殿中的沉默。
  弥泱轻挥衣袖,殿门打开,银铃碰撞的脆响伴随着小姑娘轻快的脚步声,一步步朝台阶前走来,“父亲,您怎么在上面?”看清一袭素衣站在王座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后,姝妤满脑子疑问,在她心里眼里,父亲一直都恭敬地站在台阶下,从不会逾越半步。
  小姑娘走上台阶,看到巧夺天工的玉佩,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一片雪白出神,“王上,这枚玉佩,我见过。”姝妤盯了半晌,凑到弥泱跟前,悄悄说道。
  “姝儿,不得胡说。”弥泱还未开口,姬恒已紧紧拽住小姑娘,低声训斥。
  “你在哪儿见过?”面对姬恒揣揣不安的眼神,弥泱并未责备小姑娘,这个身上隐藏着一堆谜团的天钧公主,或许能给她意想不到的回答。
  见王态度和缓,姬恒紧绷的神经松开,转而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女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这次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我在梦里见过。”小姑娘眨着眼睛,认真地说着,那神态让人分不清她到底在说笑话,还是真话,“我真的在梦里见过。”怕身边的王和父亲不相信,她再一次重复着,坚定的眼神让人产生一种感觉,相信这就是真的。
  弥泱沉默着,摆摆手,让姬恒带着姝妤先回去,独自一人坐在王座上,反复思量着小姑娘刚才那句简单的话,旁人听来,只会把那当作一句呓语,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妄言见过伟大的先王留下的遗物。
  但她深知这位凡人公主的脾性,小事上或许会耍些小脾气,来引起自己注意,或为了得到某件东西,编织一个谎言,刚才,透过那清澈的眼神,她没有理由怀疑小姑娘在说假话,消失了三千年的本属于天钧先王的东西,却出现在一个北荒弃儿的梦里,这二者之间,又有着什么联系。
  揉着有些闷疼的额角,弥泱放眼向窗外望去,东方的大地,被太阳镀上一层金光。
  古朴的木桌前,垠渊正凝神盯着悬在奎山手掌下方的玉瓶,受人所托,岂能怠慢,脚不沾地踏入少阳,他径直来到震泽畔,将准备到鞠山下炼制丹药的巫神死死拦在仙邸内。
  这样的姿势,奎山已维持半个时辰,挂着几缕胡须的神色越来越严肃,垠渊的心头就越来越紧,泽内听弥泱所说,已知这泽水中的禁制非同一般,现在这位在大地上生活了三万年的神祇,探查许久竟还未得出结果。
  “这水中可有何物?”玉瓶刚稳当地落在桌上,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奎山杵着下巴,凝神沉思,瓶内泽水里所蕴含的东西,他已探得,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太过诡异。”寻思良久,从他口中蹦出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四个字。
  “坎泽灵息丰饶,更有冰夷守护,怎能用诡异一说。”垠渊对这样的回答颇为不满,自从与弥泱同行以来,他们一路所见的诡异之象,都是怨灵妖族作祟导致,以至于现在,他断不愿把人族的东西与这个词扯到一处。
  “尊上,你们在泽内,到底看见了什么?”探查玉瓶内之物时,奎山断断续续听垠渊说泽底看到了一个人影,想来诡异之处定与此有关。
  在泽底时,这个问题他问了不下三遍的,现在又被抛过来,垠渊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只是把弥泱的问题转述过来。
  “依下神之见,我们还是去找弥泱尊上,若知道她在泽内所见为何物,或许一切疑问就得以解开。”奎山一看在垠渊身上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寄希望于远在数千里外,天钧王宫内的众神之主。
  话音刚落,垠渊已化作一道光消失在空中,他想马上知道,冻土下挖出的那枚玉佩,究竟隐藏着一段怎样的故事,奎山来不及说话,只得迅速将玉瓶收入袖中,跟了上去。
  来到穹霄宫外,正遇上在殿外准备离去的姬恒,远远看见他对自己行礼,垠渊颔首示意,跨上台阶,推开宫门,径直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坐于王座上凝视着玉佩的弥泱抬起头,见垠渊满脸急切,后面跟进来的奎山也是一副惊讶的模样,她收起玉佩,从王座上站起来,微微一笑,道:“看你们急成这样,怎么,那泽水里有不得了的东西?”
  垠渊坐在刚空出来的王座上,盯着她打量了一番,眼神直指奎山,她抬眼看向身旁的神君,搞不清楚这两人到底在卖什么关子,陡然被两道目光逼视,人族眼中大地上最泰然自若的神祇,局促不安地掐住指尖。
  “尊上,这泽水中有人族的血,泽内的禁制也是由此而来。”奎山从衣袖内拿出玉瓶,指尖溢出一道白光,玉瓶内的泽水上泛起一丝红色的痕迹。
  “人族的血?”垠渊想过千万种不可思议的原因,却没想到这个点上,想到弥泱所说的泽中之人,他突然抿紧嘴唇,沉吟片刻后,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人族怎么能步入极北禁地?”
  禁制因此而起,若想破禁,需找到当日往泽中注入血液之人的嫡系后裔,或者,再次注入那个人的血,可现在,连那人是谁,弥泱都无从知晓,虽泽中留下幻象,却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若是兰裳的血,还可用自己的神血破解,但若是她,奎山段不会说此血属于人族,况且,在泽中所见的身影,分明是个男子。
  “尊上,这非纯人族之血。”奎山看两人脸上疑惑的神色,便捋了捋胡子,解释道。
  “非纯人族之血?”听到这句话,两人一起看着他,垠渊更是连连摇头,如果说是人族之血已让人无法相信,非纯人族之血,那是什么怪物。
  大地上虽然仙、妖、人、灵各族共存,但不同族群之间不能相交,且不说人族外,其余各族皆不会孕育后代,就连人族,修习术法的天钧人丹陆人都无法和其他部族通婚,因此所有的族群都以纯血繁衍生息。非纯人族之血,却能存活在世上,还能唤起圣泽中的禁制,自开天辟地,运化生灵万物以来,这样的奇闻还是头一次听说。
  “尊上,泽中禁制形成于三千年前,而那个人族注入鲜血时已近二百岁,一个身上没有灵力庇护的人,怎么能活到这个年纪,而且……?”奎山朝弥泱看去,话到嘴边无数次又咽了回去,眼底写满试探,好像在思考下面的话到底该不该说。
  “而且什么?为神者还会如此犹豫吗?”看他那样支吾,弥泱眼神中释放出压迫感,逼他将下文说出。
  气氛陡然严肃,奎山不敢再直视那双寒光逼人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心一横,全盘托出:“那个人族身上有兰裳的气息。”
  “兰裳。”垠渊小声念叨着这个名字,猛然明白奎山的惶恐不安从何而来。
  这个名字是神族禁忌的话题,那个人本不该存在于世上,作为一代天钧之王,她身上与天钧历代君王皆没有血脉传承,自从三万年前天钧、丹陆两国出现王族以来,他们的每一任君王,都是前代君王用精血凝和大地灵息所化,唯有兰裳,身上没有一丝人族血脉,只是一抹元神。
  三千二百九十年前,天地大荒中的溟洲运转如常,诸神各司其职,坐看人间兴衰。某天,神之主突然兴起从太虚之镜查看下界,竟发现大地上危险的气息涌动,一算人间时历,南北两国新的王位继承人会在这一年开始被孕育。于是,这个当初以天地灵息运化第一代天钧王的神祇,便用自己的一抹元神替代王族精血,为大地上的人族送上一个虽名为人,实则为神的王。
  兰裳被运化后后,因剥离一抹元神,弥泱便元神入定,不再过问下界之事,亦从未出过太虚之镜,诸神往日虽喜欢窥探下界,人族的趣事都成了他们日常的八卦,但自从玄墟最高处一片沉静后,他们不再聚于太虚之镜前,偶有路过,都会绕开那大片大片开得妖娆的曼陀罗华,无他,只因那一抹元神在下界,神族虽不在意世俗礼节,过问尊上之事,总有些逾越。
  自此,十星君除按时布星外,只是相约饮酒抚琴,或在三途川畔折花寻欢,有时,懒于应付时,一次便布下半年星盘,于自己境地之内入定,太虚之镜外花开半季,方醒。那些年,人间幼儿总是指着星辰闪烁的夜空朝大人询问,都说日转星移,为何星星日日如此,不见挪动位置,人族不识天时变化,只能推说天下安定,无甚变动,因而星辰亦如此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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