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 (浪沧君)

　　“这山如此陡峻，不会术法的人怎敢上山摘取棪果。”垠渊环顾四周，有些怀疑林中人说的话。
　　渠如山四面平滑，没有一条完整的上山之路，再加上矮草丛的作用，走在半山上，颇容易脚滑，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山下。
　　“疗伤的方式有千万种，为什么丹陆人非得执着于这棪果？”听罢他所说，弥泱眼神扫过四面，果然丝毫不差。
　　垠渊笑着走过去，拉起白衣下的纤纤玉手，难得对方没有抗拒，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走到一片空地上。
　　丘壑远山隐匿在夜色下，这依然是个无月之夜，他用力挥手，宽大的墨色衣袖将地上的泥土扫尽，他卷起一袖子落叶，铺在方才扫过的地方，拽着弥泱坐在那儿。他拉起衣袖，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透着白光的水玉珠，指尖流光一闪，一粒水玉珠落在他手中，化为一只剔透的酒壶。
　　“尝尝。”他把酒壶递给身旁之人。
　　弥泱接过酒壶饮了一口，这是梨花醉，原来垠渊曾跑到奎山仙邸中，搬出最大的一个酒坛，将一整坦酒分装，总共得酒十八壶，他将酒壶幻化成水玉珠戴在手上，随饮随取。
　　一壶酒入腹，垠渊开始给弥泱讲述丹陆的历史，百年来他在大地上游历之余，也没少呆在藏书阁中翻阅人间古籍，渐渐的，对先前毫无兴趣的人族历史也烂熟于心。
　　南境有沃野，其土色丹赤，其上有数十部，为争其地，斗万载，兼而并之，只遗半数之部，其一部弱，遂南迁，因其故土，遂以丹陆为名。
　　南至坤泽，族之长者言此天降之泽，遂于泽畔祈福于天，礼末，有玉自泽中出，红光溢彩，长者握之，身渐凉，赤足亦不觉其灼，少顷，玉归于泽，长者三叩，率众而南。至渠如之山，有四兽袭人，族中人多裂白骨，幸得棪果，族人食之，解饥渴而骨生肌。至山之阳，现一地穴，中有水出，饮之甘甜，饮毕，有赤龟绕穴而行，先南后北，复归穴中。长者言曰此地神所指，遂南至炎谷，居于谷侧。
　　复万载，丹陆斗四兽于林，操金戈于谷，周而复始，其势日盛，其长思先人之言，承神意所示，遂率众北归。
　　又数千载，丹陆霸于沃野之中，带甲百万，遂兴兵，吞数十部，逐流民，尽占沃野之地，立王城于其中，号焱城，以部之名立国丹陆，至此，南境之地，俱归丹陆。
　　这是丹陆国史中记载的内容，据说就是丹陆自聚族成部到立国的始末，期间数万载，都化作史书中寥寥数语。
　　“这些或许只是丹陆贵族们为了让民众信服，编造出来的神话。”垠渊并不是十分相信那些传闻，因为神族本身就是天地间最大的传闻。
　　丹陆国史中的记载，算是将丹陆人执着于棪果的原因解释得一清二楚，在上古时代这种神奇的果子解救了无数南迁的丹陆人，让他们能安全越过这片丘壑，在河谷地休养生息，最终南归称霸溟洲。祖先的英雄事迹被后辈们传唱，棪果、地穴、赤龟这些东西都成了丹陆人心中神圣的象征。
　　人族给自己编造神话是常事，关于王权天降，虽是确有其事，但在数万年的传承中，早已被编纂得神乎其神。不过这段故事虽带有神话色彩，未必就是虚构，因为天钧史册中也有几乎一致的记载，天钧人南迁之时，也遇到了各种奇事。
　　“不知地穴水，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甘甜？”弥泱听到山下的流水声，便随口问出一句。
　　垠渊听闻后，立刻引一捧地穴水到跟前，用枝叶捧着递过去，见她迟迟不肯接过，赌气似的一挥，水如凝线，落入地穴，绿叶纷飞，落于尘土。
　　弥泱被他这一连串举动惹得有些恼火，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左右也是自己先拂了人家的好意，她仰头蓦然看着漆黑的夜空，远处，飞鸟投林，苍鹰捕猎，天幕下，是生灵万物的战场。


第29章 蕴空谷之二
　　原本以为她会和自己争锋相对，垠渊连回应之语都已酝酿在胸，却只听到一声叹息，莫不是自己方才的举动惹得她不悦，让她深感不满？自己才是一番好意被辜负的那个，为何每次一听到她的叹息看到她墨色的眼眸，就会觉得自己有愧于她？
　　“下山吧。”围猎落下序幕，苍鹰叼着猎物向远方飞去，夜色依然深沉，于神而言，时光流逝，日夜交替，只是须臾。
　　听这不急不徐，不愠不火的声音，垠渊悬着的心才放下。棪果没摘，地穴之水没饮，连这一宿也没在渠如山上过完，上山一趟，仿佛只是为了与她贴身而坐，若能日日如此，便也足矣。两个时辰后，熬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夜，迎着东方升起的第一缕霞光，炎谷距离他们只有五十里之遥。
　　“这条河就是赤水，你们天钧的玄水一样，一南一北流到海里去，中间都有一段倒流区，倒是像东荒的银浦似的。”垠渊指着他们一路沿着前行的河流说道。
　　大地上的所有河流，皆是自高处流向低处，或隐于山，或归于海，只有三条河打破这世间定律，一曰玄水，二曰赤水，三曰银浦。银浦是少阳之河，不归溟洲的自然定律约束，玄水和赤水，前者流过雪峰，倒流而上再顺流而下，后者流过炎谷，顺流而下后倒流而上，两条长河流入茫茫溟海，相交于海中。
　　越往南走，汩汩流水声越响，一阵水花跌落的声音传来，炎谷近在眼前，赤水一泻千里飞落而下，两人随着水花跃下，水流在不足一里宽的谷内飞速流淌，流至谷中另一侧，又徐徐上涌，如同有人抽动流水一般，越过山谷后，朝海滨奔腾而去。
　　赤水流经丹陆东南，两人便向西边走去，谷地越来越深，不知走了多远，谷内逐渐漫起焦土味，还夹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血腥味。谷中枯藤遍布，并无生灵气息，弥泱蹲下身察看脚下的土地，焦黄色的谷地干燥坚实，没有烧灼过的痕迹，也没有血流过的印迹。
　　顺着气味的来源往前走，枯藤悬空交织着，上方的天空越来越高远，阳光透过枯藤打出细小的残片，金光给昏暗的山谷内增添了几分诡谲气息。垠渊紧跟在弥泱身旁，一手在身后转动着金色光圈，他警惕地看着四周，将泛着金光的手掌藏到宽袖内。
　　枯藤已经完全遮住所有光源，一片黑暗中，前方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绿光，弥泱加快脚步走过去，刚没走两步，她就皱着眉头停下，焦土味和血腥味似乎就是从脚下传来。挥手幻化出一道白光将四周照亮，她凝神仔细观察，两面谷壁上除了早已枯萎的藤条别无他物，原本焦黄的谷壁发黑，用手轻轻一抹，手指就被染成黑色。
　　“这里被火把熏过。”她指着谷壁说道。
　　垠渊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直到弥泱说话才探过头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炎谷中险峻，丹陆人绝不会轻易进入，平日里到南荒去，都是从架在炎谷上的宽大石桥通过。
　　弥泱再次蹲下检查脚下的谷地，这块谷地与之前那片不同，不再是焦黄色而是暗黑色，只是这种黑像是被人刻意加入某种颜色调染之后呈现的。抠起一小块泥土，举到眼前的刹间，她惊讶地发现这些泥土上带着些许红色，即便被烧过，依然留下一丝血液的痕迹。
　　从她手里接过泥土的垠渊同样心惊，在这毫无生灵的地下，竟然有人进行着残忍的屠戮，很显然有人被带到这儿，无论他们是活的还是死的，他们都在这儿被烈火焚烧，地上的遗迹，正在向两人诉说着这里发生的惨绝人寰的往事。
　　无论以什么方式死去，只要不是天地之力干涉，人族死亡总会留下残骸，这里既然有血液和烧灼的痕迹，定能找到逝者的遗迹。弥泱用神光将一里之内照亮，强烈的光辉照映下，若隐若现的绿光彻底暗下去，她仔细检查神光所照之处。
　　“那里面，似乎是国印。”一直沉默的垠渊突然开口，袖内的手掌上依然运转着金色光圈，他用另一只手指着绿光就要消失的地方。
　　两人一起走到发出绿光的地方，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空谷，垠渊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泥土扔下，久久听不到声音，给他的回应是一片死寂。
　　“蕴空谷。”他幽幽说道，声音也随着那块泥土没入深谷。
　　“这就是你们丹陆的圣谷？”弥泱抬起头，略带惊讶地问道。
　　炎谷之中，最深之处，不见其底，不知其丈，蕴空之谷，丹陆尊之为圣谷，溟洲大地上，最高的般若峰和最深的蕴空谷皆被称为圣山圣谷。如此神圣的山谷怎会变成一片死地，她想到昔日八方秩序未成之时，她曾在溟洲探查，彼时的山谷，虽亦是深不见底，但其内生息隐约可探。
　　“所为圣谷，但因其藏于地下，又被石桥遮挡，又或许是三千年前的变故所致。”垠渊曾去过般若峰多次，雄伟的圣山高入云端，令人生畏，他自然能猜到身旁之人对蕴空谷的疑惑。
　　这个还算得上合理的解释，弥泱不再追问，两人再靠近谷边几步，同时愣住，看不到底的深谷，难不成直接这样跳进去？谷中没有一丝光源，极有可能暗藏着危机，他们决定先打入两道神光将谷底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