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 (浪沧君)

　　回到屋内一看，姝妤依旧睡在榻上，体内气息平稳，房间里也没有他人来过的气息，看来当真是自己多虑，那只是一道凉风，并非妖邪之物，既然无事，索性去找店小二取两壶酒来，打发后半夜时光。
　　第二日清晨，天气颇凉，街道上布满落叶，行路的人群纷纷披上袄子，城门刚开，公仪甫便在北门前等候，见到那一行三人的身影，走过去对着弥泱密语几句，无甚事，不过是禀明昨日交办之事已然办妥。
　　北出宁川城二十里就很难再看到人影，三人策马疾驰，不出两个时辰，就来到一座突兀的山丘下，此山虽高却不险峻，方圆不过一二里，然而这座不起眼的小山丘，就是大名鼎鼎的柏山丘，玄水的发源之地，三人并未上山，而是绕道从柏山丘以西过去，左右不过数里地，半柱香的时间足矣。
　　绕到柏山丘之阴，数道清澈的水流从山巅的冰川上流下，汇聚在山阴处的一块洼地里，通过这块洼地，滔滔不绝的流水一路向北，穿过雪峰，流过广袤的北荒，最终越过曾经终年冰封的极北之地，注入到溟海中，玄水流过雪峰时，山上的冰雪同样给河水带来补给，从而使玄水流过干旱的流沙洲也不至于断流。
　　顺着水流往北走，看不到任何巡视的士兵，此时刚过正午，北州留守果然是好效率，已按照密函内的交代将事情办妥，河岸边每过十里就有界牌标注，走过第二十个界牌，天色尚早，他们把马拴在附近的丛林里，在河岸边查看，这个曾经有玄鸟飞出的地方并看不出任何出奇之处。
　　有鲛鱼泪护体，姝妤嚷嚷着要早些下水寻找玄晶羽，当日对玄鸟这一祥瑞的敬意荡然无存，这令弥泱不得不怀疑，这小姑娘，究竟是因为怕冒犯圣物而犹豫，还是单纯出于对水的恐惧，胆子大了做事就多了几分勇气，此时日照河面，水流徐徐，倒是个下水的好时机。
　　得到允许后，小姑娘一头扎入水中，汐樾紧随其后，弥泱最后入水，耳边传来一阵风啸声，顿了顿，她并没有选择回到岸上，而是朝水底走去，河岸边空无一人，吹拂过草地的微风停住，急风骤起，吹得林间沙沙作响，这一阵风迅速吹向南边，给柏山丘以南带去一场降雨，一时间天色突暗，尚在途中的行人不得不加快归家的步伐。
　　玄水下一派平静，三人已经到达河底，河水并不算深，不过数千尺，之后再无法下行，奇怪的是，河底之下并非地面，而是凝固的水波，弥泱当即断定河底之下，别有洞天，只有穿过河底，才有可能找到玄鸟，羽嘉也曾说过，这一灵兽已经数万年未出，一直居于玄水下。
　　“姝妤，把水波劈开。”她对匍匐在水波上翻找的小姑娘说道，顺手提着小姑娘的腰带将人提起。
　　坚硬之物可靠力道劈开，这水波是流动之物，要如何劈开，虽然水波凝固，却不似地面那般坚实，无形之物便无处可破，王让自己劈开河底，是要寻找河床还是就在此处施法，姝妤看了又看，一度怀疑他们是不是找错了入水口，不该从这个地方下来，此处并无河床，玄水最深处未必在这里。
　　“王上，咱们是不是弄错了地方？”她迟疑了半晌，疑惑的看着王说道，王命不容置疑，这道理她自是知晓，今日的王还是作为苍生之主的神，然而她实在无法在这样的水中找到施法之处。
　　此处定然不会错，若非有蹊跷，此地的水波为何会凝固，不过是小姑娘被世俗的规矩所约束，所以认为水是无法被劈开的，弥泱指着脚下示意她就是此地，不管用什么术法，只要想办法将劈开水波、他们就能穿过河底，否则她将永远都无法找到玄晶羽，获取人皇之力。
　　既然王如此肯定，她只能一试，流霜乃寒冰，冰入水会融，流金乃赤火，火入水会灭，到底该用什么法术来打开河底，正欲开口询问，姝妤脑中灵光一闪，她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额头，流霜与流金皆非寻常冰火，而玄水之水乃是寻常之水，普通的河水岂能奈何灵力凝成的寒冰，刚一挥动右手，一把狭长的冰刀就出现在她手中。
　　尚未蓄多少力，竟然就召唤出武器，小姑娘又惊又喜，自从跟着王上前往少阳以后，自己的修为突飞猛进，分明也未花时间修行，想到在长暄海幻境中所见，联想到自己独特的出身，莫不是早年被封印在自己体内的力量已解开，才在短时间内获得如此强大的灵力，还是这鲛鱼泪起了作用，她看了看胸前泛着淡淡蓝光的宝物，举起手中的冰刀。
　　刀锋刚碰到水波，就被死死夹住，随后一点点往下陷，小姑娘用力想要把冰刀拔出，可无论使多大的劲都无济于事，而且灵力对于水波似乎无用，完全无法让攻击，她双手紧握着刀柄，随着冰刀一点点被拽入水波中，弥泱见状，和汐樾化作一道光顺着刀身与水波的缝隙钻了进去。
　　穿过水波之后，是一片草翠的草地，不甚茂密的矮树，还有一汪清泉，这一汪泉水比玄水要澄澈，可以一眼看到泉底的水草，这儿看不到天空，抬头之能看到凝固的水波，水波位置并不高，抬手就可触及，不远处隐约有个洞穴，那极有可能便是玄鸟的居住之所，弥泱朝洞穴走过去，未走几步，她似乎听到风声，此处是密闭的空间，绝不可能有风声出现，脚下的草丛纹丝不动，但她绝不会听错。
　　“有何异常？”汐樾见她突然停住脚步，忙走过去问道，这种超脱自然而存在的地方，往往容易出现异景。
　　“你先带姝妤到那个洞穴中，看看有没有玄鸟的踪迹，我再查看一番。”弥泱的目光落在那汪泉水中，此处万物皆是静态，只有泉水偶尔流动，若不是风啸声，难道是水流发出的声音，但这两种声音之间区别甚大，而且刚才的声响似乎来自高处。
　　“弥泱，你过来看这儿。”汐樾的声音从洞穴口传来，她连忙走过去，只见一幅阵图摆在地上。
　　浮云托底，流纹雕饰，八只玄鸟指向各方，正中圆盘内画着一个阴阳太极图，这阵图，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她一时难以记起，就在这时，姝妤吞吞吐吐地说着这图怎么好似祭司府的祭坛，只是祭司府的祭坛上没有中间这个圆盘，这让她猛然回忆起己沫嗣位那日所见，祭司府中的确有类似的祭坛，只是不像这个阵图这般精妙。
　　己氏执掌天地祭祀，能推演出这样一幅阵图并不奇怪，若说祭司府的祭坛乃是根据星辰气象所造，那此处这幅阵图又是从何而来，除非是玄鸟出现之时便携带至此，灵兽能感知天地阴阳，故而这祭祀之图中还带有一个太极图，这阵图，难道是洞穴真正的入口？
　　天地万物，阴阳调和，生死之道，福祸相倚，弥泱决定打开太极图，白者主生，以生息之力注之，黑者主死，以杀伐之气注之，再以不带任何性质的元亨之力融合，太极图转动，黑白两个圆点相交，图上金光大盛，她忙以无色之光盖住太极图，两点分离，图上重归平静。
　　这的确是九天之内的至宝，不想却出现在这个本不该存在的世界中，六重天之下，若得太极图，以神力开启，则可上通九天，直抵玄墟，九天内的生灵若是能炼化太极图，则可得到神族之下最高的灵力，与日月同寿，与天地共存。
　　“这东西，日后必会成为众生灵必争之物，九天动乱，皆因此而起，我今日就收了太极图，永绝此患。”弥泱说着，合掌幻化出一道金光，金光化作圆形，和阵图上的太极图完全一致，黑白两色的原图感知召唤，化作两道光飞入金色圆盘中，此时再看，地上的阵图几乎和祭司府的祭坛完全一致。
　　浮云流纹朝阵图中央的圆形靠拢，要弥补因太极图被收走后阵图上的空洞，在圆孔不过两指宽的时候，一阵凉风突然从洞内涌出，这一次不仅是弥泱，连汐樾都立马察觉到这一阵风有问题。倒是姝妤觉得此地密闭，乏闷得紧，突然有了风流动，兴高采烈的把脸凑过去，却被一把扔到洞穴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平日总是笑脸相对的神君正冷脸看着自己，吓得她忙规矩地站到一旁，不敢再轻举妄动。
　　地上的阵图突然转动起来，浮云流动着，八只玄鸟展翅欲飞，流云从北向南，最终停留在正南偏东一点儿的位置，八只栩栩如生的玄鸟一起扭头指向流云停留的地方，神族并不用这一类卜卦之术，不过天钧己氏精通此术，且颇为准确，依照人族的卜法来看，这一卦象预示着那一位置将有大事发生。
　　他们一路所经之地皆在南方，流云高低起伏，意味着需过群山，则所指之地必在昊淤山以南，山南最大的两座城乃是阆江和云都，姒氏所守的广安虽也在山南，然而此城位于阆江以西，位置上来说不在流云所指的范围内，出王城北行至干泽，干泽以北一百五十里便是阆江城所在，阆江城位于云都北偏西方向，若以此地来看，当在正南偏西。
　　难道云都将有动乱发生，虽然来前曾有未彻底聚形的怨灵出现在城中，可尚有羽嘉坐镇王城，怨灵觉不敢妄动，而且云都猛将如云，精锐之师多达百万，更有人族中修为至高的四姓，这是天钧最不可能发生动乱的地方，那这卦象所指，是为何事？风声，弥泱想着自从离开昊淤山后一路遇到的凉风，这些疾风究竟在暗示自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