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海中不及看清,此刻他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弥泱,神族容颜永驻,容貌不会因岁月而变化,只是那张脸上没有了昔日的疲惫,却带着些许厌倦,是厌恶自己的出现,还是厌烦了世间的纷争,焚祭小心揣摩着,生怕被对方看穿,有那么一瞬,他竟有些担心那丝厌倦是因为自己。
“你还是和当初一样。”他有些言不由衷,僵硬的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不自然而显得面容扭曲。
“血早已凉了,过去看看吧。”弥泱抬眼望向金嵫山,说道。
焚祭脸色微变,跟在她身后,跃上金嵫山巅,山中的洼地便是八泽之一的兑泽,泽水清澈,泽内灵息丰沛,但群山中,沙滩上却没有生息,放眼望去,全然不似大地上该有的景象。
那些嶙峋的怪石是森森白骨堆成,山间流下的泉水是红色,缓慢的水流流过每一具白骨,这些并非人族尸骨,而是当日死去的怨灵,他们本该消散于天地间,却因在一瞬间大量死去,残存的骨血堆积,凝结在这金嵫山上,最终形成了这满山尸骸的模样。
怨灵虽早已死去,这些骸骨却在血泉的冲刷下有了灵性,他们沐浴泉水后又将泉水泄出,因此在这个终年没有雨雪风霜,不见日月星辰的地方,泉水也不会枯竭,漫天乌云给了他们大地上最阴暗的环境,在这个毫无人息的地方,尸灵们肆意快活。
不远处的沙滩,早已没有细软的沙粒,红色的沙石已经凝固,放眼望去,犹如一片暗红的血海,当年战争停止的那一刻,曾经洒在四方的鲜血感应召唤流到此处,却因入海之路被封,永远的凝结在这片金色的沙滩上。
尸山血海,焚祭暗想,若是这是大地上最恐怖的地方也不为过,自从八万年后,他再也不愿踏足此处,即便见过流血漂橹,尸体堆积成山的景象,他还是会对这阴森恐怖的地方感到心悸。
“八万年前的问题,找到答案了吗?”弥泱很随意地坐下,自然而然地问道。
焚祭本想坐在她身边,一看她身下是一具头骨,旁边是一些四肢骨架,犹豫片刻,坐在一架腿骨上,“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可是当日,你为何不将这些东西一并消除?”他说的是遍山尸骨和遍地血迹,若是那时将他们清除,便不会有如今的尸灵存在。
“他们都已经死了,何必在意,尸灵不是活物。”弥泱一脚踢开身边的几块骨架,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下。
万物既然存在,就得有个归处,只是这些尸骸的归处,在这兑泽畔,的确给她带来了些许麻烦,她已探过破解兑泽禁制的方法,唯有破了这尸山血海,让金嵫山绿树成荫,沙滩继续流动才可。
“弥泱啊,有时候我觉得你心怀苍生,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冷漠得可怕,他们在你眼中,是值得庇护的生灵,还是被神族玩弄于股掌间的蝼蚁?”焚祭问道,他说的他们,是人族,是大地上是万灵,甚至包括他,包括从古到今出现过的所有族群。
“有区别吗?蝼蚁亦是生灵,我从不庇护任何人,只做我觉得该做的事。”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焚祭的意料,大地上的人族总喜欢以正义自居,神族也喜欢以公平正义自持,想不到这位众神之主压根不在意那些道义,她自私吗?她无私吗?都没有,是非对错本就由生灵定义,在标准形成之前,并无是非对错,只有该与不该。
“这就是你们神族所谓的庇护苍生吗?”他也让自己放松了些,不去想身下的骨骸。
“我从未说过什么庇护苍生,是苍生认为我们该庇护苍生,我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溟洲的动荡皆因神族而起,我只是偿还他们罢了。”
弥泱对这样的疑问毫不在意,她无法对诸神说谁都没有责任非要庇护谁,难道还不能对焚祭说吗?他们虽然是敌人,但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也是知己,什么天下苍生,什么神灵庇护,一个族群,如果不想着主宰自己的命运,只会一味祈求别人庇护,那等待这个族群的,最终只有灭亡。
“所以你真正在意的只有神族,对吗?你偏袒人族,也不过是因为神族,对吗?”
“没错,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留你的原因之一。”弥泱抬起眼角,余光瞥向焚祭。
于神族,她是众神之主,理应守护神族的安宁,所以她不能容忍世间有任何挑衅威胁神族的族群存在,但是对于下界苍生,她虽可预知他们的宿命,却没有义务要偏袒任何一方,在神族眼里,所有族群都一样。
只是原因之一,那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焚祭花了数万年的时间,才找到当初的答案,他自认为这就是弥泱手下留情的全部原因,不想今日却说,自己只猜到了一部分。不论还有什么原因,单这一个原因,就足以让他羞愤,堂堂一族之主,竟被敌人玩弄于股掌间,还真是万物皆是神祇的工具,就算是他这个同生之人,也不例外。
当日回到溟海后,不甘心就这样屈居溟海的他鼓动海中的凶兽作乱,想借那些洪荒中的强大力量打击神族,自己好从中得利,可是无论多少凶兽出击,最终都一一败在那边神剑之下,慢慢的,他逐渐放弃,开始接受命运的安排,自己这枚大道的弃子,终是无法战胜那个与大道相生的人。
偏偏就在这时,溟洲开始出现一种新的生灵,他们与怨灵族长得极像,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们的眼睛和神族长得一样,怨灵与神灵的区别就只在眼睛,怨灵眼睛纯黑,而神灵只有眼眸是黑色,两旁还有眼白,看到这些新生的族群,焚祭瞬间明白了弥泱一直不杀自己的原因。
原来自己这个也算有些身份的人,不过是别族的嫁衣,这些被称作人族的生灵,他们身上带着残留的玄墟神息,正是由于那些早年战死下界而不得归玄墟的神兵们,他们的灵息留在这片土地上,才运化出了这些人族,在神族眼里,他们也是与自己同族。
若是早早将自己杀死,溟海内失去主宰者,各族群之间必会残杀,那些生灵没有怨灵族的鼓动,未必会和神族作对,但是总有一日,他们会将目标转向溟洲大地,必会威胁到人族的安危。未受直接挑衅,神族师出无名,便无法插手下界之争,与其说将他留下,不如说他是一根安插在下界的导火索,神族出师涤荡四方的工具。
“当初你如此偏袒人族,现在为何不想再干涉大地秩序?”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被利用而生气,只是觉得这样的做法出现在那人身上,显得十分理所应当。
“大地上的神族气息早就荡然无存,现在的人族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弥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焚祭,这人既然知道自己只庇护神族,而现在的人族身上早已没有神息,却还问出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若他们知道自己敬重的神明这样看待自己,那可不太好。”焚祭心中十分赞同弥泱的说法,却迟迟不肯说出一句认同的话。
“难道我还要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吗?”弥泱笑了笑,她对焚祭内心的想法了如指掌,只是不想戳穿而已。
焚祭开怀大笑,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放肆地笑过,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才是最懂弥泱的那个,可虚无大道偏偏给他们开了个玩笑,让他们生来就成了永远对立的两人,他自认为方方面面皆不输垠渊,却无法做那个执掌荒离之境的人。
天地开辟,玄墟为天,溟海为地,尽管这方大地,只是苍穹之下万千世界中的一方,但也是混沌初开以来的第一片大地,自己既然作为溟海之主,为何神族还会有个大地之神,他与垠渊,究竟谁才是多余的。
“弥泱,其实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生者。”他向前挪了挪身体,让自己和那袭蓝色身影更近些。
“可是大道选择了垠渊,所以我们注定只能成为敌人。”不知何时,弥泱手中多了一只酒壶,她端起来自顾自地饮着。
大道的选择,焚祭沉默着,思绪回到十五万年前,其实距现在不止十五万年,开天辟地后,太虚之镜前曼陀罗华开,大地上可观日月星辰,怨灵族与神族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纪年,至于之前究竟过了多少年,谁也说不清楚。
只记得那是一片茫然死寂的空间,自己好想睡在一团气体中,隐约可见周围还有另一团蓝色的气体在浮动,那团气体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在沉静中过了许久,他感到周围的气息有了些变化,那团气体突然扩大,从云烟中走出一个满头乌发,如冰雕玉琢般的身影,强大的力量从那个身影上散发出,整个空间都在震动着,无数荧光在身影上凝结成一件如纱的长衫。
“焚祭?”那个身影走了过来,看向自己这一边。
透过那些闪烁的荧光,他看清来人和自己的模样,他们都有着相似的身体构造,只有眼睛的颜色不同,面前的人身上散发着使人炫目的神光,自己却裹在一团漆黑中,焚祭,这是自己的名字吗?那来人又叫什么?他正想发问,突然一阵邪恶的念头从胸前燃起,钳制住对面的人,将那些力量收归自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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