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 (浪沧君)

　　杀了她，然后再到玄墟杀了她，要一个全新的，只属于自己的弥泱重生，打定主意，垠渊不停运转着手掌，黑色雾气不停涌出，在腕力和神力的作用下，凝成一把黑色短刃，满意地看着手中的杀器，他封住往生泉，朝天祇殿而去。
　　殿内的灼烈已经颓唐了数年，然而他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仍然守在这里，等待两国储君的诞生，面对一团黑雾中突然闯入的陌生人，这位人族的王，一时间惊骇不已，不知所措。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能进入这里？”灼烈不安地问道，这座神殿，只有两国之王百岁时才能进入，常人就算灵力再强，没有王族血脉，只要一踏入此地，就会被强大的灵息剿灭。
　　“我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垠渊靠在大理石柱上，看着被灵息包裹的精血，那是两个就要分化诞生的人族。
　　“你是神族吗？”听到这样的回答，灼烈猛然想起兰裳说过神族与人族有别，那除了王族，能自由进出神殿的，应当是神族无误，只是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思索片刻，他突然惊起，颤声问道：“你是我梦境中的那个人吗？”
　　“你看你可真聪明，偏偏要装傻，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我就是神族，也是你梦中的人。”垠渊绕着灼烈走了一圈，这个人族的王并非平庸之辈，只是和兰裳同生，注定要被对方的光辉所掩盖。
　　“你想做什么？”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灼烈有种异样的感觉，对方虽为神族，但却多次教唆自己，这个神族绝非善类。
　　垠渊不答话，伸手在空中比划，雾气萦绕在神殿内，灼烈紧张的看着神殿四周，身体无法动弹，有股力量从脚下进入体内，一阵模糊后，手中多了一把短刃，“你用这个把兰裳杀了，这世上的一切荣耀和声望都是你的。”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由得握紧短刃。
　　“她是神，我要怎样才能杀了她？”
　　听到这浑浑噩噩的一问，垠渊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拍了拍灼烈的肩膀，靠近那张茫然的脸庞，细声窃语道：“用你手中的武器，趁她不备，刺向她左肩，再用你全部的灵力，击碎她的元神，你就能杀死她。”
　　“我明白了。”木讷的脸上嘴唇微动，从喉咙里发出嗡嗡声。
　　弥泱突然按住流转的命轮，不愿再看下去，接下来的事情，她已经清楚，自相残杀的惨象第一次在神族内上演，那个匆忙闯入的人，已不再是昔日的垠渊，而是完全被暗之力控制的屠戮者。
　　沉默半晌，她挥动神力，从一片金光中抽出一缕赤金的灿光，曼陀罗华开，虚无靡靡，幽荧之芒点点华光，赤金色的光芒凝聚成人形，剑眉朗目，深邃眼眸，缥缈中两人相对而立。
　　“弥泱，许久未见。”褪去金光，一袭白衣的人影款款而来，徐徐说道。
　　命轮中会残留下少量神息，如果用生息之力凝结，则可暂时让神息现形，这些神息是理智纯净的，代表的是神性，此时短暂出现的垠渊神息，他的记忆只到三千年前，此刻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三万年，的确是许久。”弥泱面对这些神息，心头的怒火平息下去，她只想好好和他聊聊，这些神息，只能被召唤出一次，时间到了，自然就会在虚无中散去。
　　“我从未想过伤害你。”知自己时间不多，残存的神息一开口就直接说出心里话，只怕稍作耽搁，自己就会散去。
　　“我只是想和你呆在一起，放任自己的私欲，以致让焚祭有机可乘，这是我的错，可凭什么为神就不能有凡人的欲望情愫，你知道吗？有时，我真的很羡慕凡人。”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自己的过失后，他并没有选择请求原谅，只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凭什么？这一问不是在问弥泱，而是在质问虚无大道，在人族诞生之前，神族从不知情为何物，人族诞生后，他们对这种缠绵的情愫鄙夷颇多，不受任何规矩约束的神，可以随时和自己在意的人呆在一起，随心所欲做任何事，而垠渊，因责任不得不与其余神族分离，又时时目睹人族的爱恨离别，想法逐渐发生了改变。
　　神族身系苍生，却要泯灭个人□□，都笑人族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可连自己情感都不能多留的神，岂不是更像牵线木偶？
　　弥泱默然良久，并未答话，她亦不想被这些东西束缚，生而为神，本应恣意一生，最不在意世俗礼教的神，为何要做规矩的制定者，若可以，他们只想守着玄墟，只要无外族侵犯，便再不问下界之事。
　　“弥泱，我不愿被暗之力控制，亦不愿被束缚，铸成大错，是我之过，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唯有一请，我求你答应，让我神族可不再被世俗制约。”神息飘动着即将散去，带着垠渊的意识，他急切地说出所求。
　　泛着金光的人形抬起手够向咫尺之间的人，却在碰到对方左肩的那一刻化作金芒，弥泱看着即将消散的人影，想着那些恳切的话语，不受世俗制约，何其容易，但要抛下对苍生的责任，何其不易，可即便知晓苍生之重，她仍不愿神族再插手下界之事，对人族数万年的左右，已经够久了。
　　“能告诉我你屠杀那么多赫炽金人和林中人，是出自本意还是身不由己吗？”她突然将开始虚化的人形罩住，大声问道。
　　平心而论，她并未觉得处置敌人有何不妥，毕竟昔日，自己对敌对者更加狠厉，只是正好在七月十五这个节骨眼上出事，让她不由得怀疑事情的动机，到底是单纯的处决，还是利用这些亡灵来引出体内的暗之力，这成了让她困惑一时的难题。
　　“我的本心从不会被叛神族。”被神力稳住而得以在多停留片刻的神息用手抚在胸前，认真而坚定地说道。
　　听到这个回答，弥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尽管多有不忿，垠渊依然有着神族的骄傲，只是一时大意，才让焚祭的阴谋得逞，他的神力本就受暗之力压制，再加上常年积怨，才给了神族的宿敌以可趁之机，说到头来，这一切都怪自己，当日若能将那个怨灵之主尽灭，便不会有今日之祸。
　　她撤掉神力，让那些残存的神息消散，如果强行留住，会影响到垠渊的神识，似是感受到彼此间的信任，人形彻底虚化前，那张俊朗的脸上出现了个释然的笑容。
　　在虚空中静立良久，浩瀚的神力突然从她身前释出，裹住金色的命轮，幽蓝色的神光如同抽丝一般，将命轮上暗淡的金光层层剥开，再将金光上朦胧的阴影剜去，命轮上顿时金光闪烁，没有一丝杂质的纯金色光芒将无色的虚无空间映照得熠熠生辉，只是在片刻间，金光回到命轮内，金色九芒星一如刚被唤出时的模样。
　　抹掉命轮上所有不愉快的过往，这段往事便会从所有神族的记忆中消失，从此以后，神祇们只记得为了天地安宁独守荒离数万载的垠渊尊上，三千年前的变故只是焚祭策划的阴谋，而神族之间从未有过内讧，他们依旧是世间最团结的族群。
　　“你竟为了他如此行事，你可知这样会损伤你的元神。”弥泱耳畔苍老的声音响起，那是久违的大道。
　　“如果连同族之人都护不下，我怎配为神。”她笑着答道，自己虽为苍生之主，更是众神之主，若因所谓的大义让与自己生死与共的神族决裂，那她还有何颜面高居这玄墟神地。
　　她笑这虚无大道，总是以所谓的大道法则来约束神族，其实不过是希望这些诞生于有虚无演化的鸿蒙中的神祇和大道本源一样，一片虚空，形同无知无觉的傀儡，做一个维持秩序的机器，可连那些渺小的生灵尚且有自己的意识，作为最优越的一族，神族怎么可能如木偶般活着。
　　神族一向以实力为尊，他们遵虚无大道，不过是因为神力至强的尊神出自虚无，那里有着最强大的神息，所以他们才将此处奉为圣地，对大道中所定的法则视为不可违背的神谕。
　　“弥泱，我让你回去之后不可受伤，不可妄动元神之力，为何不听我劝？”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责备之意。
　　“那你可以告诉我，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了吗？”见她不答，苍老的声音平静下来。
　　“若有机会，我会亲自来告诉你。”弥泱给出的回答，依旧和上次一样。
　　将命轮归位后，她走出虚无之地，顺手关上地界之门。无所不知的大道，难道猜不出答案吗？为何要执着于这一问。
　　神族之乱与人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与仙族妖族都有着密切联系的脆弱族群，若没有了神之庇护，又会走向何方？昔日得道者修而为仙，日后妖族靠修炼化形，必然也会有某一类特定人群可以修而为妖，那时的溟洲大地，又将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她用手指点出八卦阵图，大地的雏形出现在脚下，这阵世俗气息带来的是溟洲众生的命轮，与神族命轮只能记录过去不同，这道命轮上刻制了苍生的过去和未来。
　　弥泱将手掌放在命轮中央，黄色的大地上，八个晶莹的白点绕成圆形，围绕着她的手掌旋转，这便是溟洲八泽，白点转过九圈之后，朝中央聚拢，依次流入她掌心下，掌下是归藏川，八泽入归藏，溟洲灵息竭，九数为年轮，一圈代表万年，这就意味着溟洲形成九万年后，大地上的灵息将会彻底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