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修剑,不该半夜把她带出去,不该离开她身边……
络绎不绝的那些人太烦了,是公司派来的,还是云楚生,还是什么别的妖族他已经懒得去思考了,已经不想再找什么为了人族还是为了人间界的由头了。
能让他不顾伤势重新执剑,又千里迢迢赶路到定迁,明知麻烦仍甘愿被搅入局中的,从来就只有一个理由。
嵇安安。
只有嵇安安。
嵇安安要是出事。
他就把这几个守在门口的人修通通炸成烟花。
他深吸一口气,从裂口直接跳了下去。
下面也是一片废墟,散掉的铁块和落在地上的油漆混在一起,脏兮兮地淌成了一片,炼器的炉子被毁掉了一半,剩余的那些还在炉底燃烧着,照亮了周围方寸。
所以沈晏欢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在混乱中央的嵇安安。
煞气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嵇安安整个人都陷落在了煞气漩涡中心,根本分辨不出她的方位。
沈晏欢执剑立在着黑水中,神色凝重地打量着面前的光景。
上次她也是如此,结果付出了丧失记忆的代价,这次必须尽快把她救出来。
“小畜……楚生的徒弟速来救我!”
老头躲在被炸了一半的炉子后面,伸出手朝他招呼。
“你做了什么?”
沈晏欢回过头,剑尖直直指向那老头。
老头怀里还抱着他酿的那壶酒,难为他在这时候还不忘把酒壶护好。
他被沈晏欢的剑光闪得眼睛疼,遮着眼睛解释道:“我什么也没做啊?就只是给了她她师父留下的东西而已。”
天怜可见,这石头还是云楚生留给他抵酒钱的。
沈晏欢没空计较他说话的真伪,现在剑还没修,这老人还不能死。他将剑气化为一线,护在老人身周,自己则冲进了那团煞气里。
修真者素来注重驱逐体内污垢,升阶也好,经历雷劫也罢,更是一次又一次洗涤身体的过程。
所以修真者最恨不洁,他们要吃最洁净的食物,穿最干净的衣服,恨不得和这些不洁之物划清界限。
更别说是沾染煞气了。煞气是这世间最肮脏最底层的东西,是菩萨渡尽地狱都消磨不掉的业果。谁要是沾染上了,就只能带着这一身污垢烂死在地狱里。
但沈晏欢一点迟疑后退的意思都没有。
煞气不分敌我狂乱地攻击着一切侵入领地的东西,越往中心,煞气越盛,剑气消磨不掉这些无孔不入源源不断的煞气,沈晏欢必须要依靠自己的□□去抵抗煞气的侵蚀。
这份痛苦甚至会透过□□直直投射进灵魂里。
沈晏欢表情越来越难看,这是五年之前嵇安安承受的痛苦,他现在经历的规模尚且不足五年之前的十分之一,可五年前,只有嵇安安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嵇安安当时是什么样的?又有什么反应?沈晏欢不敢去想。
风暴越演越烈,煞气就像是利刃,直直刮向他的身体,不一会儿就把他的白衣刮成了血衣。
可他依旧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因为他知道这风暴中心藏了什么。
那里藏了一个姑娘。
藏了他的……心上人。
沈晏欢用尽全力执剑劈开面前的黑雾,露出里面的人影。
是嵇安安。
“沈晏欢……”嵇安安看上去极度虚弱,右手血肉模糊,她在看到沈晏欢的一瞬往前酿跄倒地,沈晏欢连忙将她抱进怀里。
嵇安安张了张嘴,极小声地说了一句:“沈晏欢,我好疼。”
第36章
嵇安安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物件。
云楚生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 这玉石只是解法特殊,哪怕是她这样用不得灵力和剑气的人都能解开。
文前辈出的考题不难解,但嵇安安的表情却没有和缓, 反而越发阴沉。
这是云楚生独创的解法, 这世道除了云楚生,只有她和沈晏欢知道要如何解开。为什么云楚生要把这东西给这位文前辈?
就仿佛他就是要把这东西给自己一样。
嵇安安低吸一口气, 还是按照步骤解开了这结。
咔擦地轻响传来, 玉石在嵇安安手里裂成两节。
“怎么样, 解开了吗?里面是什么?”老头好奇极了, 抬起头想要从嵇安安的指缝里看到这东西的全貌。
嵇安安却直接握紧了拳头遮住自己的手, 声音有些低哑:“这是云楚生什么时候给你的。”
老头察觉出异样,垂眸思索起来:“我不记得了,好像是……五年前。”'
五年前发生过什么?
兴陵事变, 煞气失控,嵇安安自顾不暇, 当然也顾不得远在千里之外的沈晏欢。
嵇安安紧紧握住手里的半块狐妖内丹, 眼睫微垂, 藏起眼底的一片猩红。
沈晏欢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都经历了什么?
老人仔细观察起嵇安安的表情,看到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这才像是满意地开口。
“我与云楚生相识多年,他性情淡漠,资质虽好却总差了一线, 他收的徒弟倒是不错。尤其是你, 是个凡人能成仙的料子,我还以为我能帮未来的剑仙铸剑。”
老人站起身, 慢慢走到嵇安安身边, 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惜你早就进了地狱,永远不可能飞升。”
嵇安安站在原地,仍旧死死握着那内丹,事已至此,再蠢她也明白这是一个局了:“你知道他没死?”
老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慢慢后退和嵇安安拉开了距离,嘴里却嘟囔道:“我不想害你,也会如约帮你修剑,你要是还能入轮回,等过了阴司黄泉路,千万别向阎罗状告我徒弟,骂我这个老骨头就好了。”
他话音未落,爆炸声轰然响起,煞气登时溢满了整个空间,在这样密闭环境里,嵇安安的身体又是培养煞气最好的温床,于是煞气一窝蜂涌进嵇安安的身体。
爆炸的源头是那半块内丹,她的右手握得太紧,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得血肉模糊,嵇安安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检查手里的那半块内丹。
内丹被炸成了碎快,深深地扎进她右手的血肉里,和碎骨混作一团,但好歹还是握住了。
沈晏欢的内丹被她一片不落的握在手里,没让一点碎片逸散在外面。
她不动不是因为被术法定住或是什么符咒阵术,云楚生什么禁制都没加,带着森森恶意、明晃晃地把内丹暴露在她面前。
这是阳谋,他算准了她不敢放手。
嵇安安双目赤红,在愤怒之余,她的内心深处隐约生出一丝惶恐来。
云楚生他早知道。
他早知道日月安必毁。
那在他的计划里,沈晏欢……
沈晏欢会如何?
过往记忆如走马灯闪过她的面前,嵇安安能感觉到生机逐渐抽离她的身体。
出门历练的时候也经常经历危险,好几次性命垂危,她那会儿意气太盛,想的是自己若是死了,那一定要死得其所,死得万众瞩目,风风光光。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在深夜随爆炸被掩埋在这漆黑的筒子楼之下像个邪修般死去。
她有些艰难地喘息着,身体的疼痛越演越烈,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无力感。
煞气太浓,她已经捕捉不到光了,她逐渐无法感知疼痛,这代表着自己即将要触及到地狱的边缘。
忽然间,眼前似乎有微光亮起。
盈盈微光,只亮了一瞬,然后就彻底泯灭在了黑暗之中。
但她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这气息环绕在她身边,轻柔地将她揽在怀里。
她勉勉强强睁开眼,看到了面前的沈晏欢。
世道太糟糕了,到处都是想要杀掉她和沈晏欢的人。
大概有好多话想说,那些自从失忆以来的惶恐和不安,师门凋敝,还有每每入夜那种钻心蚀骨的疼痛,她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们之间已经落下了百年的间隙了,沈晏欢还喜欢着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薄命女修,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结为道侣……她的修养让她无法说出别的话来。
她迟疑片刻,默默垂下头去,极小声的道:
“沈晏欢,我疼。”
这是她小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
小汤山的山路实在太崎岖太长了,想耍赖不走路的时候,真的摔疼了想要师弟背背的时候,小嵇安安老是会低下头,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扯着师弟衣角喊疼。
明明身量也没比自己师姐大多少的师弟赖不过,只得拉着脸无可奈何地把自己娇气的小师姐背上山去。
她说的非常小声,其实就没指望沈晏欢能听见。
浓黑厚重的煞气在他们的身周缓缓消散,可以看到了外面的光景了。
头顶被炸开的筒子楼似乎又着了火,染着火苗的竹屑掉在坑里,洋洋洒洒,像是下了一片烟花雨。
在这片烟花雨之下,是嵇安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
她现在已经回过神来了,只不过……
她害怕从沈晏欢的表情里看到什么譬如厌恶,恐慌……诸如此类的表情。虽然作为邪修,经历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但她成为邪修的时间太短,情感上还是很想逃避这一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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