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努道,“只是,巫,搬猎物的时间可以放在日出后吗?森林湿热,蛇虫太多,我怕他们晚上出来会被毒死。”
厉蕴丹:“你做安排就好。”
她不是听不进谏言的君主,不会在明知自己有短板的情况下还瞎指挥。阿努熟悉原始环境,自然是让他做主,她跟着学就行。
她问出疑惑:“把它们扔在林子里,就不怕这两堆肉被啃了吗?”
阿努摇头:“猛兽刚死,它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气味却没散。别的肉食动物不敢随意踏进它的地盘,更不敢碰它的尸体。除非秃鹫先飞下来吃第一口肉,它们才能确定它是真的死了。”
两人往回走,阿努的话还在继续:“万物有灵,其实动物比我们聪明多了。一些肉食动物虽然对付不了猛兽,但赶秃鹫的本事还是有的。它们利用秃鹫去试探猛兽的生死,再把秃鹫赶走享用食物,瓜分猛兽的地盘。”
“猛兽的尸体会养活很多动物,动物的粪便能养活植物,植物再养活草食者……自然就是这样不断循环,而我们人也是循环中的一员。”
不得不说,自从阿努当了死神,对生死之事理解得很是透彻。他看待人和动物鲜少生出分别心,毕竟在死亡面前,人与动物完全平等。但在死亡之前,他站的立场是人,也会为族群能“活”寻找出路。
一路走去,厉蕴丹安静地听着。
听阿努说着对自然的感恩,对生死的理解,对部落的规划,他仿佛重新变回了没来到太乙天墟前的自己,对原始人的未来充满了希冀。
阿努:“虽然这个部落很弱小,但我还是想带着他们活下去。”
待两人回到部落,发现众人没睡,篝火依旧。他们在等他们归来,赌上部落的生死,连巨兽来了也没跑开。
火把点亮黑夜,他们呜咽狂喜。阿努吩咐他们明天一早去搬回巨兽的尸体,他们纷纷响应,并歌颂神与使者的“丰功伟绩”。
也是在这时,厉蕴丹得知“拿嘎”一词指的就是恐龙,而“苏尼瓦”一词指的是巨狼。
这个部落曾有两百人之众,本生活在西边的山腰位置,以狩猎牛羊兔羚为生。平日所遇最大的威胁是毒蛇、棕熊和狼群,却不想某一日有“拿嘎”闯进了这片山域,它们是群居的食肉龙,惯会打配合战,几乎在侵入的第一天就祸害了大量生灵。
族群被冲散了,存活者仅剩一半。不得已,他们只能离开山域沿河而下,寻找新的家园。可这事哪有那么容易,等他们定居河岸,族群死到只剩六十三人。再加上伤病、中毒、遇袭的事,目前活人仅剩五十四。
大抵是被食肉龙屠惨了,他们对恐龙有着极深的畏惧。故而,当地面开始震动、巨兽咆哮传来,他们第一时间分辨出了那是一头肉食性恐龙,唯一的反应就是想跑……
但没想到,吃人的“拿嘎”也有被轻松击杀的一天。
翌日,当一群原始人跟随阿努去林中搬猎物时,一看到那根贯穿恐龙头颅的骨矛,就愣在了原地。
他们像是头一回认识到人的力量……
不过,人的力量再大,想把一头重达11吨的霸王龙拖回去也是不可能的。即使阿努能办到,但他时刻谨记“不要留下痕迹”的告诫,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最终,部落的狩猎者们讨论一番,决定当场把霸王龙剖了,分成块背回去。
想到就做,可因石刀太钝,拆分恐龙就成了一件麻烦事。
从日出到日落,整个部落合力才搬回了霸王龙一条尾巴的肉量,之后个个累得瘫坐在地,连手指都不想动了。
很快,老人和孩子承担起了烤肉的任务。
他们将带血的肉进行二次切分,用水洗净后便穿上木棍开烤,等它全熟。期间,厉蕴丹在部落的边缘发现了一种可用的植物“大茴香”,便采了些许回来,用石头研磨成汁,淋在烤肉上。
不多时,肉的腥味淡去不少,仅余茴香袅袅。虽说部落贫穷,没盐添不出味道,但对一众没开化的原始人来说,“加料、增香、去味”这些概念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还能这样?
不料更新颖的方式还在后头,只见阿努姗姗来迟,肩上扛着刚剃干净肉的恐龙头骨。它尚算完整、没有漏洞,厚薄相对均匀,正好能拿来做锅。
他差人升起另一堆火,将头骨架在火堆上。就见骨中堆了不少碎肉和肝脏末,正在火舌的炙烤下滋滋冒油。阿努抬起石盘倒入水,吩咐人拎木棍不断搅拌,后奔入林中寻来一些果子蔬菜,他用骨刀将它们切碎,混着倒入汤水。
一股奇异的味道飘了出来,引得人食指大动。阿努却没下达“可以吃了”的命令,又取过几块木头开始削碗,作舀汤用。
他们看懂了他的意思,不禁入林寻木,静心凿碗。而厉蕴丹拾起木块,取出骨刀一点点削出筷子的雏形,身边人见之,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筷子。”厉蕴丹将做工粗糙的筷子夹在指间,放慢速度做出夹的动作,“可以用来夹食物。”
等烤肉切好,厉蕴丹将筷子的用法演示给他们看。尤其是喝汤扒肉的时候,筷子可比手好用多了。
有样学样,次日部落无人外出,都在做筷子和木碗。阿努告诉她,部落里食物充足又不需要准备过冬的粮食,所以他们会等到消耗完食物再出去狩猎,不然食物一腐烂就浪费了。
阿努:“这几天部落里会很吵,如果巫觉得不适应的话,可以去林中散散步。我已经找到了一个阴凉的山洞,你想去的话随时都行。”
厉蕴丹:“为何会很吵?”是要举行什么祭祀活动吗?
阿努笑道:“一个部落食物充足,就会考虑生孩子的事了。他们不会拘泥在哪生孩子,也没什么羞耻心,我是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巫会习惯吗?”
厉蕴丹:……
“无妨,我修炼便是。”她道,“饮食男女,人之常情。”
阿努点头:“我以前的部落,这种事也随处可见,没什么稀奇的。在我们看来,女人会生孩子就像神会创造生命一样,简直在运用神的力量。所以她们的地位很崇高,只有强大的勇士才拥有与她们结合的资格。”
“他们不会避讳结合的行为,并认为这很神圣,有时候会在篝火边进行。我从小见多了,不会觉得奇怪。巫要是觉得没什么,就留在部落好了。”
阿努道:“他们或许会在结合后跪到你面前,请求神赐给他们一个孩子。有些可能会祈求你能在他们结合时到场赐福,让他们成功受孕。”
厉蕴丹:……
这就是原始人的生活吗?不,这就是巫的工作吗?除了采药治病祭祀祈祷教化,还要负责“送子观音”的活儿?
阿努:“巫,你不用勉强。”
“没有勉强。”她和她最后的倔强,让她做出留下的决定,“无妨。”
她会融入他们,无人能看出破绽。
是夜,部落的“云雨季”来临。在一片吵闹声中,厉蕴丹平静地打坐、吐纳、修炼,身无外物,心如明镜。
她发现,她确实不会被这种事困扰,修炼时也没生出杂念,更没滋生出什么心魔。就像她说的“饮食男女,人之常情”一般,修到现在,她观人间之色皆是常情,不生半点分别心。
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的生存之道,如果她带着后人的眼光评判他们,不免带上了一种傲慢,这反而会让她滋生心魔。
偏生她选择融入他们、理解他们、教化他们,在彼此尊重中走向进步,倒是得了最大的自在。
“没想到……”厉蕴丹勾唇,“这里居然是个炼心之所。”
真是难得。
……
第五日早,在孩子们的催促下,阿努总算记起了之前挖了个鱼坑还没收货的事。
当下,他提着一只粗糙的木盆前往河边,领着一堆孩子在鱼坑边蹲下。他将坑上的植物尽数拿走,又看着坑中混浊的泥水,道:“听好了,为了防止鱼从木管钻出去,得先把口子堵起来。”
说着,他将木盆封在口上,再取过两根树干往鱼坑里搅和。见树干没翻起长蛇,他就知道坑里没有毒物,算是安全的。
跨进坑里捞鱼,一捞就是两条。抛起来扔在地上,孩子们欢快地提起石头去敲鱼,直把鱼敲晕了再带走。
阿努捞了八条鱼,捞完后又将鱼坑盖上:“会有新的鱼进来,这个坑还能用好几次。”
孩子:“不能一直用吗?”
“不能。”阿努道,“只要有一条鱼从这里逃出去,以后游进来的鱼会少很多。它们也很聪明,不要小看它们。”
他领着孩子们返回部落,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清晰地感知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队造化者。
那蓬勃的生命力,那往外扩散的张扬气场,就像猛兽在彰显这是它的地盘似的,令他本能地进入了备战状态。
只是,对方没发起攻击,阿努不打算与他们正面交锋。
他身边可都是小孩,而孩子是部落的希望。不到万不得已,他只会装作一个愚昧无知的原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