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望淮缓慢地攀升到一百五十层,从此处开始,楚在霜的登塔速度也变慢,她好长时间没来过高楼层,同样得重新浏览塔壁古文,偶尔会在冥思板停滞许久。
用进废退,不少记忆随光阴消退,不得不重头再来、缓步前进。只是不知为何,她的聚气越发顺畅,却时不时会感到头疼,望着似曾相识的环境,脑袋里偶尔闪过些画面。
同伴们听闻此事,倒不觉得有异样。
李荆芥讶异:“你居然现在才头疼,我最初爬到八十五层,就感觉头疼欲裂,必须吃丹药才行!”
“我也是,爬塔第一周,头发都掉得多了。”苏红栗顺了顺两根长辫,“这个月下来才好转,没有刚开始掉得夸张。”
斐望淮:“冥思板有拓宽识海的作用,很容易就使人心神憔悴,类似于骤然将身躯拉开。你道心不稳固,疼痛反而少点,毕竟越是坚硬的东西,打碎需要的力气越大。”
识海牵扯修士心神,硬生生将其延展,自然会产生痛苦。
“原来如此,所以爬塔头疼很正常,对吗?”楚在霜醒悟,“那我们可以上点治疗脱发的丹药,我觉得在通天塔门口售卖很有机会。”
“……你的聪明才智就非要用在这种地方?”
众人越爬越快,层数越来越高。
塔内,经过漫长的古文参读,楚在霜和斐望淮终于再次抵达一百七十四层。这就是她当初停步的地方,也是他俩正式竞争的起点。
斐望淮解开174层的冥思板,他手持银扇,径直往上走,轻笑一声道:“再不跟上来,你就要眼看着自己的记录被我打破。”
楚在霜撇嘴:“别催了,说得好像你能解开一百七十五层一样,明明每次下棋先手都被我杀得惨败。”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继续向上,登至一百七十五层,发现布置略有不同。正对着红光星河不远处,不再是空荡荡的平地,厅内有一布满图案的圆柱。
巨幅壁画绕圆柱铺开,五行术法在天地间纵横,金木水火土花纹蔓延,又从中涌现出冰云雷风等物。
柱身上方是万丈金光璀璨,柱身下方是山川分崩离析,浓烈色彩在眼前蔓延,如一上一下的阴阳之气,中间绘有一脚踩白玉盘的小人,大气磅礴的笔触辨不出其真容,只瞧出此人一手掌心向上,一手掌心向下,手中各持一团灵气。
小人猛踩遍布裂纹的玉盘,作势要向头顶金光奔去,宛若羽化飞天的高人,又似劈天开海的神仙。寥寥数笔,尽显英姿,要是只看上半幅壁画,那就是小人脱胎换骨、即将飞升,但要是看下半幅壁画,那就是小人布施术法、震碎山河。
上面和下面合起来看,整幅画像流动旋涡,只让人头晕目眩。小人在画中既像救世又像灭世,亦正亦邪,不伦不类,越发使人看不出头绪。
斐望淮绕一圈,粗略扫完壁画,决心先看冥思板,说道:“走吧,一起出发,该比赛了。”
话毕,身后却没有回应,往常话痨的某人竟没应声。
他疑惑地回头查看,发现她呆站在原地,依旧一动不动。她痴痴地盯着壁画,好像被眼前景象迷住,好半天都没有回神。
“怎么了么?”斐望淮一瞄圆柱,“就算上面有答案,你也应该先看题,再过来找线索吧。”
她都没看冥思板,光看壁画也没用。
楚在霜听到此话,这才如初梦醒,缓缓地走向他。
她迈了两步,忍不住又瞄一眼小人,却依旧辨不出男女,只能看出是个修士。
第二十九章
斐望淮早站在冥思板前,他确认她来到自己身边,这才抬眼看青石板上的题,力求两人同时浏览题目。
无声中竞赛开始,他们看完题目,一左一右分开走,各自顺着一边参阅塔壁上的古文。
斐望淮全神贯注地搜寻起来,他见识过楚在霜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能力,她连枯燥繁复的棋谱都能翻得起毛边,区区古文更不在话下。他要是不全力以赴,恐怕很快就落下风。
相较而言,楚在霜却心神涣散,完全没法投入其中。她眼前像有浓烈画影在晃,壁画内容如热铁般烙在脑中,许久都挥散不去,只让她浑身发虚,一如踩在云端上。
巨幅壁画宛如石头,被猛地抛掷到水中,掀起沉淀多年的记忆。
窗口的梅花红艳,落在纯白的雪中,像随风飘逝的火星,又像溅落满地的血点。有鸟雀踩在梅花枝头,用尖嘴叼啄翅膀上的雪花,细心梳理起自己的羽翼。
病后,她昏昏沉沉地醒来,坐在千金方的床头,一边被父母询问情况,一边盯着枝头的小鸟。
“霜儿,你那天看到什么?去了哪里吗?”
“……我忘了。”
鸟雀振翅而飞,踩落梅枝的雪,恰好盖住雪中花瓣残痕,唯留白茫茫一片。
[还是很难受吗?]
小释的声音响起,终于让她回过神。
楚在霜望着眼前细密古文,再一瞥不远处白衣少年,这才醒悟比赛还在继续。这里不是千金方,更不是隔窗窥梅的病房,而是肃穆寂然的通天塔。
斐望淮已经找到冥思板答案,等通过那层透明灵气屏障,发现她失魂落魄站在角落,狐疑道:“为什么你今天这么慢?”
如果换做其他楼层,楚在霜早就解题成功,雀跃地往下一层蹦,绝不可能一动不动。
他原本眉头紧皱,又见她脸色煞白,一时间若有所思,声音也轻缓不少:“你是不舒服么?”
“……没。”
“如果难受的话,那就先不比了,改日再说吧。”
楚在霜一怔:“但你不是一直想超过我。”
“你现在心思根本不在解题,超过这样的你,有任何意义么?”斐望淮从储物袋取出丹药,将其递给楚在霜,“清心丹能助益灵气,但你的道心不稳固,到高层该用凝神丹,或许能缓解你症状。”
楚在霜接过丹药,面对他体贴之举,一时间受宠若惊:“……没想到你还挺像个人。”
她以为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做事都千方百计、不择手段,毕竟有一半是灵兽。
斐望淮笑眯眯道:“你听听自己说的话,像个人吗?”
“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在想事情。”楚在霜握着丹药,她一瞄那幅壁画,又快速挪开视线,像被鲜艳颜色刺痛眼睛。
“什么事情?”
“高深修为真是一件好事么?”
“你又想说什么歪理?”斐望淮望着圆柱上的小人,波澜不惊道,“除了不喜修炼的你以外,谁都会想拥有更高修为,起码世间大多数人如此,自然是一件好事。”
楚在霜迟疑:“为什么你那么笃定?”
“修为越高,代表选择的机会越多,有多少人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唯有借此才能跳脱原本的桎梏。即便你不愿走向倚强凌弱的套路,那也得先有能力不被旁人欺压,才有资格说这些漂亮话吧。”
他斜她一眼:“我不知道你又想到什么,但你一直都有个毛病,想得多却做得少,很多事就不必想透,做到一半自然懂了。”
而他想得少却做得多,偏偏有时候被她找到窍门,用其他巧妙的手段超过。
白衣少年双臂环胸,神色自若地倚在墙边,眼神坦然得不像话。纯色芸水袍披在他身上,不像光洁细腻的玉石,倒像一团跳动的冷火,一如那日林中漫天的幽蓝火焰,不管颜色如何妖异,温度终究灼灼炙人。
楚在霜静默数秒,轻声请教道:“那要是你能知道未来,知道修为高会有不好结果,而且这结果没法改变,你还会这么想吗?”
“你说的情况就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争辩,“什么事都有可能,没准就有跟别人反着的,修为越高越不好……”
斐望淮抬眼,镇定道:“我没说是这个不可能,说的是结果没法改变,这就不可能。”
“不管是术法,还是什么预言,只要提前得知结果,那一定可以改变,也必须可以改变。”他黑润的眼眸紧盯着她,语气忽然沉下来,一字一句道,“既然让你先一步知道,那必然是能够控制的,否则预知就变得毫无意义。”
他能收到传魂入梦,那一切就未成定局,不然没必要去托梦。
所以,他绝不信未来一成不变,只能徒劳地坐以待毙。
楚在霜怔怔道:“你偶尔自信得快到自负地步了。”
但不得不说,他这种人定胜天的执念,或许才是优秀修士的常见想法。
“今天不想爬就停下,我们稍微歇一歇,然后再一起下去。”斐望淮直起身来,往下塔的石阶走,和缓道,“不要又耍小机灵说修为高没用,我可不会听信你的胡言乱语。”
“谁说我不想爬了,就算真的要下塔,也得爬两层再说。”
楚在霜原本心事重重,被他这样出言搅和,满腹疑虑荡然无存,当即通过冥思板,快速地攀登楼层。
斐望淮见她一溜烟通过,讶异道:“不是刚刚还不想爬么?”
她方才无精打采,现在却生龙活虎。
“那我也得比你高一层,不然在通天榜多难看,必须压你一头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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