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让温聿怀顿了顿,下意识地回应声:“嗯。”
沙棠鼓起勇气问道:“二夫人她……”
“死了。”温聿怀说。
沙棠低下头。
温聿怀往前走,沙棠绞尽脑汁才憋出一句:“你、你节哀。”
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安慰”温聿怀,只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说完甚至不敢抬头看温聿怀是何神色。
他其实并没有怪罪自己。
明明是她放出了妖兽,害死了二夫人。
也许是因为他们母子关系本就不好。
沙棠止不住地会去想这些,一时半会也改不了的。
温聿怀也不奢望被人安慰这种事,更不觉得沙棠会擅长这种事,这三个字听完就算了。
“为什么站在外边?”他低声问。
“我想等等看你什么时候回来。”沙棠的思绪被问话打断,又想起另一件事,抬起头来,“我刚才看见飞玄州的信号烟花,雪谷的妖兽跑出来了,那……云祟会不会也出来了?”
她望着自己的目光如此纯粹,纯粹地关心着另一个人的安危。
温聿怀本该嘲笑沙棠的愚蠢,却又沉溺在被她信任的感觉中无法拒绝。
她已经比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要主动许多了。
不再因为害怕而躲闪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这个女人好像……越来越听话了。
“没有。”温聿怀听见自己无比冷静地说,“只是妖兽跑出来了。”
“是么?”沙棠有些迷茫。
“进去休息。”温聿怀不愿多谈这件事,他第一次主动转开对视,往屋里走去。
沙棠没有多想地跟在他身后。
温聿怀余光瞥见沙棠没有犹豫就跟上来的身影,心中的阴郁似乎也散了几分。
屋中烛火昏黄,平添暖意。
温聿怀一如既往地守在窗边,一偏头就能看见床上的动静。
沙棠坐在床边看着他,目光怔了怔,心中疑惑。
这已经不是在船上了。
偏殿应该还有许多空余的房间,可以供他休息。
沙棠望着青年冷淡疏离的侧脸,却没敢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只怯生生地问了句:“你要睡床吗?你今日……”
应该很累吧。
温聿怀回头看过来。
他盯着沙棠明显疲惫的脸,困倦两个字已经写在她脸上,却强撑着询问,不敢随意决定自己是否应该休息。
“你在祝家也这样?”温聿怀淡声问她,“连是否要休息也需要过问他人?”
沙棠摇摇头,低声解释:“因为这是你的家,你的房间。”
不是我的。
温聿怀听得眉头皱起,却又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这已经是你的房间,你想如何就如何,不必过问我。”
沙棠一手按在被褥上,手指轻轻摩挲着,低头看了会。
在这突然的安静中,两个人都在犹豫该如何开口。
“为什么救我?”
温聿怀先开口,目光晦涩难明,却牢牢地盯着低头的沙棠。
沙棠五指微缩,惊讶地抬头看去:“……这算救你吗?”
温聿怀蹙眉:“如何不算?”
“我不想杀你,也不想你死……就只是不想。”沙棠有些苦恼地蹙眉,她虽然抬起头,却避开了对视,也避开了最重要的想法,低声说,“我不知道二夫人和其他人为何会对你不好,可我觉得你很好,很厉害,比起青州的其他人……我更喜欢你。”
我更喜欢你。
温聿怀不知为何只记住了这句话。
他望着沙棠昏昏欲睡却强撑精神的脸,在心中判断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沙棠今晚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温聿怀的平静和冷淡让她感到熟悉的可靠与安宁,那不可言说的灾星命格,让她忍不住想与这个人变得更亲近些,因此攀升倾诉欲。
人总是会追求归属感。
尤其是像她这种,过于特殊的异类。
“我……因为身体的原因,总是待在家里,不能出远门,甚至不能离开祝家,总是在屋里关着,所以很多东西都没听过、没见过。”
沙棠低垂着目光看被褥上的花纹:“来青州时,我不敢掀开车帘看外边的世界,因为很害怕。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见到蠃鱼这样的妖兽,也是第一次见到你戴着的奇怪的面具,就好像是……第一次来到了外面的世界,而你就是我来到外面的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她强调了几个第一次,每一次都像是巨石落地般敲打在温聿怀耳边。
沙棠说:“因为我……很倒霉,所以被人讨厌也是理所应当的,被人讨厌以后,被打被骂也是应该的。”
温聿怀声色冷冽道:“谁这么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沙棠摇摇头,努力解释,“……事实就是这样的。”
温聿怀起身朝她走去:“我之前跟你说的都忘记了?”
青年神色阴沉,突然覆盖而来的阴影让沙棠抬头看去,温聿怀走到床边,看见她水润明亮的眼眸,周身的压迫感才悄无声息地撤去。
沙棠张了张嘴,许多话说得容易,可它们并没有用,说一千遍、一万遍也没有用。
“闻小姐说你会杀了我,或者让我断手断脚时,我也很害怕。”沙棠迎着温聿怀的目光,没有躲避,鼓起勇气说道,“可我又总是觉得……你不会这么做的,虽然不知为何,却毫无理由地相信着。”
她很艰难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因为从未与他人如此交谈过,沙棠怕自己没能表达清楚,却没时间思考太久,说得断断续续。
“应该说……比起闻小姐,我更相信你。”沙棠不自觉地蹙着眉头,想要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贴切。
“所以你说不会杀我,说我运气好,还让我一个人在那待一个时辰,能够看见那样的景色……我真的十分感谢,而你也……真的很好。”
在温聿怀目不转睛地紧盯下,沙棠越说越艰难,忍不住抬手比划了一下:“你真的很好,我不想你死。”
温聿怀又往前一步,衣衫贴着她曲起的膝盖,垂首盯着她,低着嗓音问:“什么样才算做‘好’,你说的这些就足够了吗?”
沙棠被问得呆住,懵懵懂懂地点头。
她其实也不知道,只是凭借此时的心和感觉在艰难地描述。
沙棠甚至不清楚,为何能够真心地夸赞、祝福别人,却无法对自己说呢?
温聿怀陷入沉默。
沙棠在等待中陷入困倦,几次差点头点地,最后一次往前点去时,便磕到温聿怀身上,或许是怕她摔倒,温聿怀立马抬手护着。
眼前的人没有躲闪,仍旧静默站立着,任由她低头靠着,护在脑后的手动作轻柔,令人心安。
屋中静悄悄地,谁也没有说话,沙棠便如此睡去。
过了许久,察觉身前的人已经睡着后,温聿怀才将她放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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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温家的二夫人去世, 葬礼举行了好几日。
人们之前以为温家主不喜这位夫人,可她死后,葬礼排场规格却全都按照家主夫人的身份来照办。
温家刚办喜事, 就接丧事,也不知是哪来的传言, 说温家招惹了灾星, 这才变得倒霉。
温雁风着手处理这些流言蜚语, 不让它们传到温鸿耳里, 再招他生气。
温鸿这两天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一样, 总是盯着云琼的灵位不言不语。
他把人们都赶出去,在殿外祭拜, 只留自己一个人在灵堂内守着。
沙棠第二天就在殿外远远地祭拜过, 温鸿冷眼扫过她, 让她进大殿里, 单独谈过一会。
无非是询问在雪谷里云琼都说过些什么。
人死后,温鸿反而无比在意云琼都做过什么、说过什么, 是何表情,又是何用意。
沙棠按照温聿怀教的回答,温鸿听完后似乎没有多疑,挥挥手让她离开。
温鸿并不喜欢这个看起来柔弱无用的少女, 更别谈她还是祝廷维的女儿。
他望着云琼的灵位, 偶尔会想起温聿怀, 想起他和云琼一样的浅色琥珀眼瞳, 如今每每看见这个小儿子, 他就会想起这些年的种种。
心绪难明。
温聿怀最近早出晚归, 每次他回小青峰偏殿的时候, 沙棠都已经睡下了, 但察觉到动静,还是会迷迷糊糊醒来看一看,发现是熟悉的人才又睡下。
等她早上醒来,又不见温聿怀踪影。
最近所有人都在谈论温家二夫人和温家主的事,倒是没什么人来找沙棠的麻烦。
沙棠按照规矩,早起后去大殿,在门外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