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缇亚眼神微动，凸起的喉结不受控制似的上下滚了滚。
空着的左手抬起，轻快敏捷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不远处的灌木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奥维利比握紧了悬挂在腰间的佩剑，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这片灌木丛离他最近，要是有什么危险他可以第一时间牵制住，留给殿下逃生的时间。
脆弱的林叶被顶开，柔顺乖巧的小鹿脑袋探了出来。
奥维利比松开了手里的剑柄。
鹿的眼睛都是这样，水灵灵的，又大又黑，里面湿汪汪的，恍若蓄满了一池的雨水。
这只小鹿很活泼，它灵活地从这堆灌木之中跳了出来，惹人怜爱的眼睛眨巴眨巴，柔柔的视线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转溜了一圈。
——最后停在了莉莉丝的身上。
它格外喜欢莉莉丝，发出一声可爱的啼叫之后就迈着小碎步蹭了过去，前腿弯曲着坐了下来，黑色的大眼睛闪烁，想要和她贴贴。
莉莉丝弯了弯唇角，伸出手来拍拍它的小脑袋，另一只手的手心忽然被轻轻地挠了一下。
“你也拍拍我。”唯缇亚鼓了鼓腮帮子，垂首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
他期待地蹭她，柔软的黑发散落在她白皙小巧的耳垂边，痒痒的。
莉莉丝喜欢这只毛茸茸的小鹿，并不想分心来安抚唯缇亚，只是侧过头来，淡淡地瞥他一眼，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幼稚。”她轻声说道。
随即便扭头，任由小鹿占据她的心神。
唯缇亚憋屈的弯腰，将下巴搁在了莉莉丝瘦弱的肩膀之上，他拉长了语调，“就不能拍拍我嘛——”
一旁的奥维利比骑士长几乎目瞪口呆，一句“放肆”就要吐露出来，却因为莉莉丝接下来的动作而咽回了肚子里。
骄矜优雅的公主殿下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只流连在小鹿脑袋上的小手转移了阵地，轻柔地在少年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满意了吗？”
奥维利比听见殿下问道。
像是窥见了什么秘辛一般，他急忙转过身去，几乎同手同脚地走到了一颗足有三人粗的古树后面，遮挡住身形的同时，也避开了视线。
唯缇亚笑，忍不住地去蹭她的脖颈，少女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的宝石不但漂亮、优雅、亮晶晶，还很香。
他好喜欢。
嘻嘻。
“超级——”他顿了顿，“满意！！”
“安顿好奥维利比阁下，我就和你去逛逛。”莉莉丝笑着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她与唯缇亚之间的距离。
纯白的柔软裙摆被风吹起，亚麻色的长发也随之扬起，白皙的面庞明媚动人。
她就站在那里，轻轻歪了歪头，就好像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
——怎么不算迷人呢？
牵着的手还没有放开，唯缇亚不由分说地牵紧了一点儿，自己慢慢磨蹭到莉莉丝的身边。
在他动作的时候，小鹿也动了，灵活地站了起来，在半空之中嗅了嗅，随即准确无误地寻觅到奥维利比的气味，一溜烟地跑了过去。
正当骑士长大人看着这个小东西觉得头疼得无从下手之时，唯缇亚提示道，“跟着他走，你就能找到你的住处。”
顿了顿，他想起什么似的，皱着眉头补充道，“——你只可以在一楼活动。”
那可是他的城堡，别的倒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不想让他日后有撞见莉莉丝的机会。
奥维利比没有什么异议，毕竟骑士的工作只是保护王室的安全而已。
虽然他还不大清楚那个少年的身份，但至少莉莉丝安全的，这样就够了。
于是骑士长阁下在得到了公主殿下的许可后，便牵着自己的白马跟着小鹿走了。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踪迹了，唯缇亚这才呼出一口长气，晃了晃手，“你想和我去哪里玩儿？”
“就在这儿走走可以吗？”莉莉丝嘴角噙着笑，眼底清凌凌的，“我们聊聊天吧。”
“当然好呀。”唯缇亚不疑有他，果断地点头答应，紫色的眼眸里流光溢彩。
枝头的树叶轻颤，公主殿下的裙摆飘动，太阳渐渐西垂，投射到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细碎的阳光见缝插针一般撒在莉莉丝的头发之上，将亚麻色的长发晕染成了晃眼的金色。
“冷吗？”唯缇亚难得细心，“你一直穿的睡裙。”
莉莉丝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摇头，“你一直都待在这个……”
山洞？
亦或是峡谷？
她一时间找不到好的词来形容。
“你一直都待在这里的吗？”她停下脚步，抬起头，与他对视。
唯缇亚点点头，很坦然的样子，“对啊。”
毕竟，在某些方面，龙族可是邪恶的象征，而人类大多愚昧，接受度很低，像莉莉丝这样不排斥他的身份的人类已经很少很少了——换句话说，人龙并不能共存，在同一个场所。
所以他的族人大多都生活在异世里。
其实在古时候，人类和龙族还是很好的朋友来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童话故事里的龙成了罪恶的象征，矫健的人类雄性变成了英勇善战的“龙骑士”，人类与龙族，开始站在了对立面。
善良的龙族一再忍让，因为不愿意起纷争，造成尸横遍野的悲惨局面，于是主动退居峡谷。
“……你知道这附近的小村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吗？”莉莉丝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比较折中的说法，“就是在我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相信那些事情不是唯缇亚做的，至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得让她慢慢去查。
虽说当然是要越快越好，但这是怎么也急不来的，一步一步走稳，才是最主要的。
“莉莉丝，我的宝石，”唯缇亚垂眸看她，神色之中也裹挟了几分认真，他正色道，“你知道只要穿过峡谷复杂的法阵，我们就能到达世界各地吗？”
——也就是说，对于峡谷里的人而言，只要是涉及到外面的世界，“附近”这个词语就是不成立的。
因为哪里都可以被它攘括。
“附近”这个词，在这里，不过泛泛而谈而已。
而莉莉丝口中的“附近”却是一个具象的表述。
——不对劲。
既然如此，他怎么会知道这外面不太平？
机敏的公主殿下发现了其中的漏洞，淡红色的剔透眼眸瞬间就变得锐利了许多，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魔龙，默不作声地揣摩着他的心思。
于他而言，她渺小得如同小巧的蝶——他为什么要这样搪塞她？
而且还对她这样好，眼底的喜欢藏都藏不住。
这也是可以装出来的吗？
忽然又联想到了奈尔伊斯特。
哥哥在时，他是如何；哥哥逝去，他又是如何。
莉莉丝浑身发凉，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如同坠入了一个阴冷的、潮湿的、蔓延着恶意的地洞，丝丝缕缕的寒气如同附骨之蛆一般令她作呕。
无边的恐惧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到底还是难逃一死吗？
可是她不甘心。
唯缇亚。
扮猪吃老虎的唯缇亚。
她到底是哪里引起了这头龙的注意，让他这样花费心思的玩弄？
可真能装啊。
感受到了莉莉丝的害怕与排斥，唯缇亚连忙抱住了他的宝石，想要分享给她温暖与力量。
却被一把推开——他从来不知道莉莉丝的力气居然可以这样大。
“我的宝石，你怎么了？”魔龙难过地垂下眼睫，稠密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的眼睛，也藏起了他眼底的难过与不解。
莉莉丝此刻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她双手紧握成拳，原本乖顺听话的亚麻色长发此刻也凌乱地铺散，细细的发丝沾染上她白皙娇美的脸庞。
“你别过来！”她尖声叫道。
公主殿下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她环绕四周，想逃，却发现自己根本迈不开腿。
第14章
唯缇亚耷拉着脑袋，根本不知道是他刚才的什么行为让她如此排斥。
“莉莉丝，你为什么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他盯着自己的脚尖，宽大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能和我说说吗？”
落日西垂，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傍晚了。
原本灿烂到近乎发白的阳光被晕染上了暖橙的色彩，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洒落，无声地在少女雪白的睡裙上绘出点点斑斓的涂鸦。
莉莉丝站在光影里，任由微风拂起她的长发，整个人比起之前，已经冷静了许多。
她刚刚太冲动了，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如果把他激怒了的话，她现在估计已经在和格里夫见面了……
胸口不断起伏，莉莉丝努力地平稳自己的心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也恢复成了以往那样的淡然模样，“你知道我会来。”
清凌凌的嗓音，笃定的语气。
她不是一个喜欢开脱的人，不会为自己找借口，更不会为别人找借口。
所以说完那句话后，她便不再开口，冷静的眼神如同剑一般锋利，冲动、害怕、惊恐恍若退潮的海浪，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又恢复成了冷静自持的公主殿下——她一直都会是冷静自持的公主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