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无霜原本听得昏昏欲睡,却被最后一句话吸去了注意。
她皱眉:“瓜分血肉?”
婢女点点头:“是啊,那些低等小魔食不果腹,就靠围杀些落魄修士填肚子。”
穆无霜懒懒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婢女这才继续说:“哪知他们一交手,就发现归览大人的魔力比诸位小魔都蛮横不少。”
后来的事自不必说。
不仅是这几个小魔,就连当时驻扎在荒川泽边缘的几个魔头也在一夜间被屠戮殆尽,归览初时便是这样扬名的。
“归览大人他十五岁入荒川泽,初入魔道便是合体境。七十岁偿道,一百三十五岁晋升法相,一百六十岁踏足天魔境,问鼎魔尊之位。”
穆无霜眼睛半闭:“不错,和本尊一样天赋异禀。”
她漫不经心地敛下眉,合衣卧下。
“你出去吧,本尊乏了。”
婢女望了眼榻上少女的困倦模样,蹑手蹑脚地离开。
刚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婢女忽然嗅到一阵清浅甜腻的幽幽香气。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整个身体往后倒去。
黑暗中,归览踱步而出,脸上神色淡漠,看也不看地上那名被自己一手刀劈昏的婢女。
他看向魔尊寝殿内。
室内昏黑一片,寂静中,隐隐约约能听见均匀浅淡的呼吸声。
归览原地候了片刻,悄无声息地闪身入内。
熄了灯的殿内漆黑无比,归览伸指在眼上点了魔力,霎时就将室内陈设看得清清楚楚。
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当了百年的魔尊,这座殿里的一切都沾染上了他的气息。只要走进殿内,就能闻到一股清浅气味。
归览只打量了片刻殿内布置,目光就流转到穆无霜身上。
少女胸膛浅浅起伏着,睡得很香。
似乎还梦见了什么值得开怀的事,唇角甚至是微微弯起来的。
归览唇瓣抿得紧紧的。
他一瞬间有些难以置信的恍惚。
她为什么能睡得这样好,她难道不知道魔尊新上任时,会有不少人觊觎新尊的性命吗?
他当年做魔尊的时候,也少有这样祥和平静的睡眠。
归览袖底紧攥短刀的五指松开又收紧。
……自以为是的愚蠢魔修。
自以为是地摸他的头,又自以为是地安然入眠。
归览一步一步靠近床榻,黑暗中的眸光莫测。
穆无霜依旧无知无觉地呼吸着,胸膛依旧一起一伏。
一线靛蓝色的冷光,缓缓地自少年手心挪移到了穆无霜心口。
冰冷尖锐的刃尖抵在心口,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没入进去。
归览眼神落在穆无霜的脸上。
完全没有知觉。
像这样的魔尊,就算他不杀,也会被那些魔头们啃得骨头都不剩的。
少年捏着刀柄的指尖终于使力,狠狠地朝下刺去——
下一秒,归览便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人捏紧。
“砰”的一声,铜质的床头发出轰然的响动。
穆无霜半俯着身子,眼神清明,右手攥住归览的手腕,将归览抵在了逼仄的床尾。
她看着归览眼瞳里泛起的猩红颜色,不禁好奇地凑上前观摩。
“归览大人,你红眼病?”
第7章 挟持
穆无霜一边问,一边指尖发力捏紧了掌间少年的腕骨。
她无视归览越发阴鸷的神色,弯了弯指节,熟稔地在归览腕上按下一个天堑咒。
身为曾经的正道首席法修,穆无霜精通各式仙家术法,在术诀上的造诣无人能出其右。
按完之后,穆无霜原地端详了一会归览的脸色,觉得一个咒不太稳妥,又挑了几处手脚关节按了几个束缚诀。
被束缚了手足的归览目光阴沉,身周魔气浓厚得如有实质。
归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语句:“坏女人,放开本尊。”
明明被捆住的是他自己,偏偏语气中透着股不容抗拒的意味,不知道的以为穆无霜才是他的阶下囚。
穆无霜挑眉,气定神闲地直起身来,抱胸看他。
“大护法,你这样未免有点不讲理了。”
少女露出一副遗憾神色:“你刺杀我在先,被制住后不但不加悔改,还骂我是坏女人。”
“最过分的是,你居然还在我面前自称本尊。归览大人,你简直是在一个尊主的雷点上跳舞。”
归览脸色难看,声音冰冷:“本尊若是想杀你,一指即可。”
他此刻的姿势很有些难堪,双手都被虚虚的光晕定在壁上,膝盖软在绫罗被褥间。
这副情景,再加之归览鸽血般的眸子,绷紧的面色,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只不甘任人宰割的叛逆羔羊。
穆无霜望着归览,忍着笑意点头附和他:“嗯,对,你说得对。”
唉,她懂的。
像这种青春期叛逆小屁孩,别的没有,就是格外嘴硬。情势可以落在下风,但是语言绝对不能示弱。
可能是嘴角弯得太张扬,穆无霜发现眼前归览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少年泛着冷意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穆无霜,假若没有被束缚住的话,应该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杀了她。
旁人看来凶戾可怖的表情却并没有威慑到穆无霜。
穆无霜对自己的法诀有着近乎自负般的信心。
即使体内的真气变成了魔力,但只要施法路径不变,招式就永远能够相通。
她好心情地在归览面前坐下,作出一副忧愁面容:“唉,我知道,你对我篡你位的事情很不甘。”
“但其实我也不想当魔尊,我原本也不是这里的人,我还有家的。”
穆无霜长长地叹口气,心中倒真的有几分惆怅了。
是啊,她在修真界名利双全,生活得有滋有味,一朝落到荒川泽,对上一帮古怪魔修不说,还要忧心自己性命不保。
这样的日子,谁乐意过啊。
归览通红的眼里有几分愠色:“我知道,你是修真界的人。”
他眼风冷冷地扫过自己手脚上的咒术法诀,“天堑咒、缚风诀,穆家的法术。”
穆无霜略有些讶然,道:“眼力不错。”
归览闻言,喉间发出一丝低低的冷哼,继续分析道:
“穆家这代修为杰出的不过二三,女流只有其一。你既能在入魔后突破到天魔境,那么原本的修为至少也在化神之上。”
他话音略略一顿,“化神第一法修,穆无霜。我可有说错?”
“没有没有。”穆无霜惊于他的敏锐,但也并不在乎自己被扒出身份。
知道她的身份又能如何?归览如今受制于她,自己随时都可以杀了他。
穆无霜漫不经心地盘算着,唇畔笑意不改,但掌心已然凝聚出了淡紫色魔力。
对于要挟她性命的人,她向来不心软。
但此时,长夜漫漫,正好她也睡不着,不如让这大护法多陪她聊会天。
况且,欺负落魄前魔尊这种事,还是挺有意思的。
穆无霜想到这,拢拢手,见归览不说话,又自顾自问道:“大护法,你做什么半夜来杀我?杀了我,你就能够夺回尊位了吗?”
她一对眼眸生得水润透亮,偏偏此刻还眸光灼灼,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模样。
归览像是被少女的眼睛烧到一般,将头扭去一边,不愿意再看了。
虽然不看穆无霜,但嘴里仍不情不愿地回答着:“尊位?不值一提的东西。本尊还不将那东西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归览便觉得有温软的触感落在鼻尖上。
他身躯一抖,臂弯的肌肉一瞬间自发紧绷起来。
归览不习惯任何触碰与接近。
自他到荒川泽以来,所有活物和他肌肤的触碰,都无一例外地能够威胁到他的性命。
人和魔兽是这样,甚至连花草也是这样。
很久以前,归览席地而眠时压到一株绮血草,草茎压破渗出暗红色的毒液,朽烂了他手背的一整块皮肤。
归览痛得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压断的绮血草。
然后他起身,将方圆十五里内的活物全部肃清,独自坐在地上把手背焦黑的烂肉剜掉。
……
穆无霜结结实实地被归览身上一瞬间绽出的杀意吓了一跳。
她先是一惊,旋即眼神一点点沉起来。
假若归览对自己杀意真的那么重的话,那这个五文钱的天也不必聊了。
她不喜欢和一个时时刻刻都想杀掉自己的人聊天。
穆无霜心里暗道:狗东西,留你命是看得起你,不是让你在这里不识抬举的。
她抬手,露出掌心中酝酿已久的厚重魔气。
少女猝然逼近,状若轻佻地勾起归览的下巴。
蕴着滚烫力量的指尖抵在微微凸起的喉头上,穆无霜能感觉到归览周身的肌肉都充满了警戒和防备。
她低声说道:“本尊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归览一言不发地看她,眸中有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滚蒸腾。
“你怕死吗?”穆无霜音落,手指朝他颈上更进了一寸。
只要稍一用力,她就可以轻易捏断归览的喉管。
穆无霜垂眸,平静地观察着归览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