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岚想了想,又道:“可,除了天女,我问过水麒麟,他在地下分明能感觉到还有其他人动用了这条地下仙脉。而且,天女使用地下仙脉的次数,比那个神秘人要少得多。但天女和那个人至今都不知道水麒麟就躺在地下仙脉之中,这只能说明……”
苍慈骤然回了神,他意识到事态严重性,冷冷敛容道:“碧岚,你的意思是,对于真正修建地下仙脉的人来说,他心里所期盼的时机未到?水麒麟之前感知到的动静,也并不是地下仙脉真正意义上的用途。所以,即便你失去记忆错过了与水麒麟原本约定的日子,但那个神秘人也没能发现得了地下仙脉之中的水麒麟,水麒麟因此才堪堪避过一祸?”
“是。我所猜的,差不多便是这样。”碧岚长吁短叹,“除了失踪的仙官,天女的心思几乎都花在浮生九梦琴上,又都拿来对付我了。”
苍慈面色变得愈发凝重,“难怪,你心急如焚要先去君华上神的仙陵。”
碧岚硬着头皮苦笑了一声,她点了点头,“君华上神仙陵中的地下仙脉一事上,那个神秘人在我这儿动机未明,因此,在我这儿,他的嫌疑比天女更大一些。”
……
等碧岚一行见到传说中的药圣仙尊时,药圣仙尊正在院子里煎熬着味道十分难闻的草药。草药浓郁滚沸,撞击炉壁咕哒作响。
“药圣仙尊。”
人就好端端地杵在眼前,但半晌却无人回应。
苍慈开口唤他,他竟也一点面子都不给。
药圣仙尊弓着身,腰背压得极低,洗得褪色的衣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挂着,像搭在一截随意捡来的枯枝上。
“药圣仙尊……”
苍慈无奈又叫了他一次。
药圣仙尊勉强背过手来,斜睨了苍慈一眼,这一眼,便像是一股浑浊冷风倒灌了进来。
虽然药圣仙尊看的是苍慈,连目光都没有一丝一毫分给碧岚,但这股扑面而来的凌冽,连带碧岚她的身子也抖了抖。
——她算看出来了,药圣仙尊的眼里尽是嗤之以鼻的嫌弃。
可这个过程里,药圣仙尊一言不发,始终一句话也没说。
很快他又转了回去,面上蒸腾了一片草药熬煎出来的雾气,雾气又挂在他下巴灰白微翘的一绺胡须上,凝结成了淡褐色的水珠。
苍慈面子上挂不住,理屈情亏之下,他掩饰性地清咳了一声,撤回目光移开眼道:“来之前,本座都已经跟你们说了,药圣仙尊此人性情非常古怪。我们在他这儿,莫说能得到什么线索,他这门,今日都不一定要让我们进去。”
“镇日被天界捧到青云之端的苍慈殿下,没想到竟会在药圣仙尊这儿吃了瘪。我倒不觉得这个药圣仙尊古怪,反而自今日一见,心中觉得,他这对客欠伸的态度实在真性情,有趣得紧。难怪,除了固封生魂之事,你们天界平日都不会找他。”
说话间,厉昀慢悠悠地坐在了一块干净的石板上,他眉目温润,姿态从容地伸了一个懒腰。
“不过,苍慈殿下被拒后,面上虽有恼怒,但也算沉得住气。你之言行,也算没有辱没天界太子这一身份。”
“你……”苍慈简直要被厉昀的话给气笑了。
厉昀这语气,怎么说得好像他知道该如何当好一个太子似的?
他又不是什么太子。
……
一路上这两人便时时吵得不可开交,碧岚心中腹诽,面上则是吁了一口气。
她见厉昀似乎坐得舒适惬心,心得意会之下,索性她也盘腿坐了下来。
碧岚揉了揉腿,安心听了一会儿煎药之声。她忽然灵光一动,豁然开朗,便抬起眼道:“苍慈殿下,要不你也坐下来休息会儿。我们要不再等一会儿吧。”
苍慈如何也不肯跟这二人一般在别人家门口举止散漫轻浮。他怎么看这二人,怎么觉得古怪,又见二人举止默契,似乎有什么事瞒着他。
……他心中有股燥热的闷气无法派遣,始终横悬在胸口。
听到碧岚这样问,苍慈不知所以,闷声脱口而出道:“等什么?”
“等药圣仙尊把他的草药煎好啊。”见苍慈一脸疑色未解,碧岚笑着解释道:“我看药圣仙尊心无旁骛,做事专注,现在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熬药的事上。可能也是我们今日来的时机不巧,打断了他熬药,他刚刚才会生气。也许,等药都熬好了,他就愿意理我们了。”
苍慈刚想皱眉出声反驳碧岚,草药如此辛辣难闻,世界上哪有人会无视功名利禄,反而在心里真把熬药这种事视作第一位,只为了这个原因,便拒人于千里之外。药圣仙尊即使对他们不瞅不睬,断也不可能是为了这个……
但话刚到嘴边,他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了还是他的仙侍时的碧岚,每天勤恳揩抹擦净他殿内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一粒尘埃的样子。
苍慈犹豫了下,终是拿她无法,松了口,“好,就等几个时辰。若是他还不愿意出来见我们。我就用别的法子,让他请我们进去。”
两个时辰之后,碧岚她们面前各自出现了一碗熬好了冒着热气的草药。
“苍慈殿下,你心高气傲,以前身体畏寒,今日瞧着心火又盛,两气相撞,身体消解不得,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喝这碗。”
“这位绿裙子的小姑娘,你之前身子亏补太重,虽然有人把你从鬼门关强行救了回来,又给你喂了不少好药。但你底子还是虚耗,你呐,你的身子只适合温补。你,就喝这碗。”
“这位白衣年轻人嘛,”药圣仙尊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来什么问题,他叉着腰,趋前半步,一副要把厉昀身上看个窟窿眼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你,身体虽然不错,但就是心眼太多。脸皮虽然厚,但实则外勇内怂……你,就喝这碗。”
药圣仙尊一一给他们指了熬好的汤药。
他深陷的眼睛里的神色显得比之前平和了许多,饶是他行动之间,身上空空荡荡的衣袍翻卷,阔大的袖口无数次灌进随风卷入的粗粝尘埃。
他的一身破败染上了暮色孤独滞重的昏黄,之于青丘桃花喧闹无比仿若燃烧起来的千里灿烂。一新一旧,一轻一重,一闹一默,那种感觉,就像他仍是一缕被大千尘世遗忘已久的孤魂。
碧岚犹处于怔愣中。
厉昀则是顺手将碧岚面前的草药端起,先凑近嗅了嗅,又拿自己药碗中的勺子浅尝了碧岚的汤药一口,才把药碗放心重新递给碧岚。
“是好药,药圣仙尊没有骗你。不过现在还有些烫,碧岚,这药你慢慢喝。”
药圣仙尊咬牙半晌,上下冷冷打量着厉昀,“年轻人,老朽刚说了你心眼多,话音都还没来得及变凉。怎么,你还是不信老朽刚刚为你们熬的东西,你居然,还敢当着老朽的面前先质疑上一番?!”
“多有冒犯,实在因这女子是我心上之人,厉昀将她性命,看得远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断不敢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危险。”
厉昀目光坦然迎视。
“这两日,因白猿无端发狂咬伤碧岚,我护她不及,心中已是十分愧疚。适才之举,请药圣仙尊见谅。”
第102章 天坛
碧岚心中愕然。
是耶非耶?一时之间, 她竟分不清厉昀的话里究竟是令她心跳急促的款款深情,还是故意为了放出白猿的消息,试探药圣仙尊, 看他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对了, 有一点, 白猿身上的味道,跟药圣仙尊院子里草药的味道极像。她从到了门口, 闻到此味, 很快便想起了这事。
这个味道,三个人中她是印象最深刻的那个。
她记得, 白猿抢了的灵果, 也一直覆着这个味儿, 怎么掸,都掸不去。
地上晒的草药更多。是以,一见厉昀坐下,她便盘腿顺势跟着坐了下来, 假装为了休息, 实则方便她能更清楚地闻到味道,再去分辨。
厉昀心存怀疑,便是因为这个么?
碧岚下意识看了笑吟吟的厉昀一眼, 发现他神情柔和平静, 似乎有把握,并不担心会打草惊蛇胡言沽祸。
药圣仙尊听到白猿咬人的事, 只愣了一瞬, 语气并没有多的变化。
“白猿这畜生, 近来是不安分, 就连老朽晒的草药, 前些日子也被他们哄抢了许多而去。”
话及此处,药圣仙尊从齿缝里挤出几句不满,“要我说,你们这些人,也不该来这青丘。尤其是你……”
药圣仙尊斜瞥了苍慈一眼,咬牙半晌,话里稍显烦躁,“苍慈殿下不日前既然已经来查看过固封生魂之处,为何今日又无端折返?老朽每日劳心药石,烦冗扰攘,居室又狭窄粗陋,可招待不了你们这样的贵客……”
言下之意,便是要杜门谢客。
苍慈装作没有听懂他的话,干脆直接问道:“药圣仙尊在此处,可曾遇到过天女与将军鬼?”
药圣仙尊陡然被岔开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天女么,老朽我倒是知道,可将军鬼又是?”
苍慈描述了一番。
药圣仙尊干瘪的眼眶里,尽是咄咄神色,“哦?我想起来,他们在我院子附近晃了一圈,那个将军鬼还曾开口找我讨药,好治天女的伤。不过老朽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