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岚的狗腿言辞行径,阿玄全看在眼里。
阿玄抱臂而视,会意一笑,等给碧岚飞了一个眼色,她接着才道:“好说好说。”
“也许吧”,阿玄顿了顿,又拖长了尾音:“是有这个可能。”
她又没见过鬼王不戴面具是什么样子,这样说,真诚而又不脱离两人认知语境,方才更显真实。
应该已经够给碧岚面子了吧。
阿玄想了想,转瞬又起了点儿捉弄心思,“你的意思是,若你是那好色妖尊,面对沈腰潘郎,也定然只会取鬼王一瓢咯。”
“我……”
狗腿归狗腿,这个话碧岚接不了,这个坑碧岚跳不下去。
鬼王这时并没有说话。
碧岚不放心地扭过头,悄悄朝后看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冷冷幽幽,温温水水的,却一下子把她攫住。
他好像……在期待她的回答?
碧岚心尖猛地一颤,如鲠在喉般难受。
——应该是她头昏耳聩,想多了吧。
可他这副神情,他这会儿到底是心情好呢?还是心情不好呢?
碧岚又腹中纠结起来。
还有啊,刚刚为了转移话锋,自己踩一万捧其一的话,会不会太过于刻意了?
他们三人间气氛正是微妙。
却不想,苍慈与妖尊所化的碧瞳侍女间,此时也失去了和睦。
灵汤已经被打翻了。乳花沫子散去,地上一片狼藉之色。
苍慈凤目一凛,眸子里渐渐染上失望,忍不住朝碧岚发难,“我记得,你来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在天界,有一个人的名字,你不能提,也不能问。 ”
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容忍她瞒天过海抱着目的而来,容忍她对自己可能隐藏的一切轻浮心思。
却容忍不了,她从忌文隐晦的笔法里,看清了他的意图,明明白白指出忌文中那个人的存在。
苍慈虽然素日在仙界其他人眼里,作色易怒。
但妖尊因为几乎感觉不到他有把怒气撒到自己这儿,在这之前,一直只还以为他脾气不赖。
妖尊所化的侍女脸色有些难堪苍白,却仍然坚持说出自己心中的话道:“我来的时候,殿下确实有交代过我,不能随便提已经羽化的神仙。可君华上神不也羽化了么?苍慈殿下自己给我看写给君华上神的忌文,还要我提意见。为什么君华上神他能提,少渊上神,他就不能提呢?”
“混账,你还敢提堕神名讳?!”
苍慈一眼瞥见外面正有仙官整肃仪容,一只脚已经跨进殿门,听到动静,眼睛正朝妖尊方向略有些好奇地望去。
苍慈强忍住头痛,劈天盖地向外怒叱了一声。
“都给本座滚。”
“哦。”
她其实也不知道少渊上神是什么人,也不明白怎么一提少渊上神,苍慈便动怒成这般。
这样看来,他今日心情许是相当不好罢。
妖尊所化的侍女眉心微皱,脚尖向后一转一缩,正要随着身后仙官退去。
苍慈凝着她的脚尖,面目阴沉地可怕。
“你,留下来。”
“我?”
妖尊所化的侍女不相信地指了指自己鼻子。
“身为我的侍女,日日住在我的殿里,操持我衣食起居一切事宜。退?你觉得,你还能退到哪儿去?”
身为妖界妖尊,胆大包天地潜伏在天界也就算了。
生怕天帝天后发现不了她注意不到她身份似的,故意这般高调高蹈,竟然敢提及少渊上神。
这次是问他。
若下次,她直接去问其他人呢?
他又该如何为她应对辩解,如何护得住她?
身为妖尊,她的灵力修为应该不错。可若仙界其他人一起合谋害她呢?
“你救了的人,你要找的人,跟他有没有干系?”
苍慈猛地咳了一声,不满地阖上了凤目。无论如何,他还是不愿意说出“少渊”的名讳。
“不是的,我要找的人,应该快找到了,那个人,他跟少渊上神他应该没有什么关系。苍慈太子殿下,我之前并不知道少渊上神,只隐隐听说堕神一二事”,妖尊所化的侍女摇了摇头,她柔顺地低下头,指着案几上几行青头小字,“我只是觉得忌文若这样写,也太主观了。虽然主题是称颂君华上神,但若只是为了衬托,对少渊上神他来说,这些没有根论的无间谩骂与讥刺并不太公平。”
“你在怜悯他?那就听好了,我只给你讲一次”,苍慈隐忍着眼底怒火沉炽,嘴角仍然扯出一抹狠笑,“他是如何背叛了君华上神,最终被天界判他流放之刑,永生永世被驱逐于十方之外镇日不见阳光的荒地……”
第45章 拉扯
等苍慈向妖尊所化侍女说完少渊上神的事, 阿玄素日荒腔走板的性子收了收,她抬手,无知觉地揩抹了一把泪。
阿玄攒眉咬牙, 断然摇头道:“不会的, 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少渊上神他虽然行事不羁,言辞不经。但他有情有义, 又极淡泊名利。他绝不会撇下仙界、衔恨君华上神, 又做出背叛君华上神的事。”
碧岚也换了副表情,神色复杂, 心中涌起一阵影影绰绰的沉闷。
她好像想明白了。
梦里见到白衣仙人的那个地方, 那漫天无尽的飞雪, 跟苍慈所说的少渊上神所流放的十方之外的荒地缓缓接了上来。
思及往事,阿玄又狠狠咬破嘴皮道:“少渊上神因为自身性子原因,很少参加议事聚会,在天界是有些不合群。又因为救我、替我说话那档子事, 让天界不少人看他更不顺眼。但是我不知道, 在我进入极地之后,后面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不知道,他竟落入到这样不堪的境遇里……”
鬼王见碧岚、玄女二人双目皆有红肿之意, 幽幽叹了口气, 语气带了些漠然道:“人之千秋过往,本就不该靠天书阁里薄薄的一册书写去承载注疏。他们本未经历那些事, 所恃的认知, 也只是沿袭了前人的狭隘与昏聩。偏偏他们还以为, 自己心如明镜。”
碧岚细细思索着他的话, 于昏沉的神志里嘴角苦涩牵动, 慢慢点了点头。
她觉得,鬼王殿下刚才这一段文绉绉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倒不是因为心里偏帮少渊上神。
不过,一个愿意把自己玉剑首随性豁达地送给自己只见过潦潦两面,还不是自己天界的人的神仙,至少,不应该像苍慈说得那般心怀通天野心罢。
换句话说,就算少渊上神真有野心,可他拥有翻转乾坤覆手风雨之能也是不争的实情。事情即使败露了,他就会心甘情愿毫无违抗地被驱逐流放到十方之外么?
若他真是罪仙,天界难道不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难道不得日日监督他一举一动,怎么会至于连少渊上神羽化的原因与时日也记载得语焉不详?
碧岚的心头瑟瑟,冷如凌冽霜雪。
是啊,他们甚至不知道,少渊上神羽化在一个寂然冷清,颇为惨淡的茫茫雪天。
苍慈的说辞,本就漏洞百出。
“天界对我如此,已是令我嫌恶了千千万万年。可他们对少渊上神,竟然也是极尽春秋笔法,定然是唯自己利驱策。”
阿玄冷哼一声,脸上泪痕却是淡了,宝石一般的眼瞳重新焕发出光彩。
她倏而拉过碧岚的手,肃了面色形容,“显心符我维持不了多久,不知道我们后面还看得到些什么。你们既然都不是天界的人,等出了显心符,入夜你们可再找我谈冰魄蚕丝的事。夜里我总归脾气耐烦温顺些,定是能帮你们想想办法,不过,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答应你什么条件?”
”帮少渊上神查清事实,还他清白。”
碧岚迟疑了一下,“那、你的清白呢?”
“别人理不理会我的清白,又有何重要?大不了行路艰难些。”阿玄偏过脸去,浑不在意地轻笑了一声,“天界当年对我下了禁制。只要我承认自己有错,我就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荒地。没有人在意我的清白,他们恨不能把白的直接颠倒成黑的……”
碧岚艰难地点了点头,“阿玄姑娘,我晓得了。”
她又看向妖尊所化的侍女,目光顺着她一路划向地上乳花沫子散尽了的灵汤水渍。
妖尊她经此一事,会和苍慈生了隔阂么?
……
画面一转。
妖尊所化的侍女奉起一个走针别扭,里面团着一层均匀棉花、织金软缎的食盒,又将灵汤小心翼翼装进了里面。
“你做的?”
苍慈从一案公事案牍中抬起头,抚手抻额,眉心微微拢聚。
妖尊所化的侍女柔顺答道:“是。我在想,灵汤放在食盒里,应该会凉得慢一些。”
“这么丑、模子还做大了。”苍慈毫不掩饰嫌弃,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食盒上离开。
食盒怎么看怎么别扭。一开始只是觉得针脚别扭,到后来,他盯着看食盒柔顺织金的布料,时间久了,也觉得盯得发毛。
她是从哪儿找到的布料,上面竟然还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龙,小龙长着湿漉漉的眼睛,光溜溜的爪子,还怯怯地抱着一块……
绿色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