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夺舍这个年轻人的时候被旁边的女修发现了,若是放弃,凭他现在所剩无几的实力,很难再逃出去。
血河老祖定下心神,在朗擎云的识海中化作滔天血浪,他要找找看,这片奇异的识海是不是当真没有破绽!
血浪迅速掠过冰层。
他夺舍的这个年轻人竟一直没有在识海中反击,完全像个没有经验的普通人。血河老祖卷过整个识海,终于在冰层上找到一处仿佛被剑劈出来的裂隙。滔天血浪一停,尽数向裂隙涌入。
他找到了朗擎云的锚。
在血河老祖进入裂隙的一刹,朗擎云想起了他的家人。
假如他死了,三妹妹季红萝就是最大的一个,勤快、坚韧、细心。但她也才十九岁。而且是个女孩子。这世上对女孩子的苛待总是更多一些。她是无病而被遗弃的,也许是因为她脸上的胎记,也许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也许两者都有。
她能撑住这个家吗?
四弟邵四是个男子,但他腿上有疾。他身上有剑阁的仙缘,假如能够成功拜入剑阁那就好了。这一家也就都有了依靠。可剑阁也不是那么容易拜入的。听说和他一起获得机缘的孟振生已经放弃了。四弟性子倔,可修行这事,不是靠着拼命使劲儿就能成的。
自己在的时候还好,自己若不在了,这个仙缘会不会反而成了四弟的心魔?
五妹妹……
他一个家人接一个家人想过去,又想起了蔡酥红。
蔡酥红的那些秘境有秘密,可他不想探究。蔡酥红帮了他太多。这一路上,几经生死,几经边界。若没有蔡酥红,他也许撑不过来。就算在道种的帮助下没有死,可估计也不再是自己了。
蔡酥红来帮他,是冒了生死之险的。可他不想真的让她陷进绝地。
他想起了那一碗暖烫美味的热汤面。真好吃啊!他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
他想起梨花林。满树洁白,薄透如雪,真美啊……
他想起大姐姐……
……
这些都是他平日里就反复想过的东西。
他要抓住任何一点还没被抹除的情绪,拼命地回想、拼命地深化、拼命地告诉自己这才是他所要的。
他的情越浓,道种就越要他杀。
朗擎云在他的情和道种的杀之间,找到一种艰难的、可以忍耐的平衡。然后在每一次道种杀意冰寒时,用这些被他努力珍藏起来的温暖拉回自己的神智。
血河老祖在裂隙中越闯越深,他终于找到了这个年轻人波动的情绪。
周围冰层一样严酷的识海中内蕴一种淡漠可怖的杀意,左右冰壁像要倾倒一般向着裂隙压来。
这些杀意让血河老祖烦躁不安,他只想快些解决这次古怪的夺舍,按照以往的经验,在这处唯一可以波动起情绪的裂隙中掀起滔天狂浪。
七情六欲,心猿意马之食粮。血河老祖在裂隙中搅起情波欲涛,从中找到了最有力的一项:愤怒。
这个年轻人心中藏着可怕的不甘,他的愤怒被冰层死死压在心底。血河老祖抓住这波澜破绽,迅速沉向裂隙深处,终于到了底部。
他在裂隙的底部看到了一句仿佛被剑钉在那里的话:
是道修人,还是人修道?
血河老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上方被他掀起的愤怒狂浪就冲出了裂隙,竟硬生生将两侧逼仄的冰崖向外推开了许些!
但这动静却激发了意外的变化。
藏在朗擎云胸中的道种忽然剧烈一跳。冷酷漠然的杀意霎时震荡了整个识海。
“不——”血河老祖惊恐尖叫。
最后一道血光被杀意绞灭了。
但道种尤嫌不足,严酷的杀意凝进冰层寸寸增长,转瞬就将之前被推开的冰崖又重新压了回去。这冰崖还在继续向里增长,想要彻底将那点柔软的、水一样的心念冻结。
裂隙当中却突然弥漫开一道剑意。那是一种比道种之杀更锋利、更斩尽一切的剑意,但这剑意却又是柔软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道种之杀在遇到这剑意之后,一寸也不能近。
这个古怪的识海当中,还是冻结着可怕的冰层,冰层上还是有一道剑裂隙,裂隙当中还是有许多被小心翼翼护着的、柔软得像水一样的温暖念头。
识海之外。
蔡酥红戒备的看着朗擎云。她不知道这个与自己共度数次生死的小兄弟再睁开眼时,会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朗擎云,还是一个凶恶的夺舍魔修。
朗擎云的睫毛动了动。他刚睁开眼,就见蔡酥红举着锅挡在身前一脸戒备,蔡酥红那个大铁锅快要赶上门板了,把她挡得只剩脑袋和脚露在外边。
朗擎云:……
朗擎云:“是我。”
蔡酥红好生检查了一遍,才确认这的确是朗擎云。
她松了口气:“得了,咱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过安生日子吧,等你……”
话说到一半,却见朗擎云默默从神识当中取出来一把刀,刀身遍布血锈,只有刀尖漏出三寸锋刃。
蔡酥红瞳孔骤缩:“这是……血锈刀?”
作者有话说:
山羊妖,全场最佳!
血河老祖: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
第28章
“血锈刀?”万妖洞中,监戎皱起眉。
她已经把乖得跟大猫咪似的楚山震拎了回来,问他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
监戎并非恰巧在此时出关,她是被惊醒的。
她感觉到万妖洞有损,于是出关查看。监戎来到地方后,却见狸通正满头大汗地捣鼓着万妖洞的禁制。
狸通原本没把血河老祖开的口子当回事,可是在放了楚山震他们出去后,狸通再想关上禁制,却发现怎么都合不上血河老祖开得那道缝隙了。有一股可怕的杀意附着在裂口上,他除不去杀意,也就关不上禁制。
监戎解决了那股杀意,但她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杀意,她要知道这杀意从何而来。
楚山震当时隐隐看见血光里露出一柄长刀模样的东西,便联想起这几个月沸沸扬扬的传闻。
他给监戎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下。
监戎皱起眉,摇头道:“那是个凶物,怎么可能蕴含无上道藏?”
禁制上附着的杀意很凶邪。她身为兵主,亦通杀伐之道。寻常人看不出,她却能感受得到,血锈刀留下的杀意绝非正途,那当中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楚山震也不明白。
监戎想想就把此事放下了。血锈刀明显有剑尊在盯着,没什么可担心的。
想到这儿,监戎对楚山震问道:“你没事儿招惹双师干什么?”
这不是找揍吗?
楚山震委屈巴巴道:“你以前总在我面前夸他,我就……”
监戎道:“狸娇儿还总在她郎君面前夸狸通呢。”
楚山震道:“那怎么一样?狸通是她亲爹。”
监戎道:“双师是我的救命恩人和半师。”
“我见人间的画本子上经常写着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还有什么师徒恋……”楚山震低声嘟囔。
监戎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双师救我的时候我才刚断奶。”
她捏着楚山震的耳朵把他拉近,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喜欢你。”
楚山震眼睛唰地亮了,晕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
然后就被监戎压着处理了一宿万妖洞中积压的公文。
……
蔡酥红和朗擎云已经换了个地方,甚至还开了一个小秘境藏身。
两人相对坐着,中间摆着血锈刀,一起盯着它发呆。
仿佛上天的玩笑,在他们苦寻血锈刀以求解决自己身上的麻烦时,血锈刀百寻不得,现在他们马上就能回归平静生活了,这柄血锈刀却又掉馅饼一般突兀地到了他们手中。
怎么办?
留下,还是放弃?
双文律知道他们会怎么选。
他们会留下血锈刀。
朗擎云想留下血锈刀,是因为他想从血锈刀中寻找解决道种的方法。蔡酥红想留下血锈刀,是因为她也想见一见无上道藏。
“无上道藏”这四个字,没有修行者可以拒绝。
这并非贪婪。
修士们修行、磨砺自身……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得成大道。当这目标就出现在眼前时,他们怎么能够抗拒呢?
可是,就算他们拿到了血锈刀,他们又识得出其中的无上道藏吗?
血锈刀已在无数人手中转过,却还没有一个人找到过无上道藏。他们以抢夺、杀戮为手段来强取血锈刀,他们的心已走在这样的道路上,所以当他们见到血锈刀时,也错把被封在其中的凶邪认成了无上道藏。
已经走在错误道路上的人在见到正确的指引时,往往并非恍然大悟,而是嗤之以鼻、弃如敝履。
“我们……要不先留下它?”蔡酥红盯着血锈刀道,又像解释似的说道,“反正也没有人知道血锈刀现在在我们手中。我们可以先研究着,等被发现了有麻烦后再把它丢出去。”
可她也担心朗擎云不想留下血锈刀。她知道他有多想回家。
“现在几乎没有修士会去卜算血锈刀的去向了,从血锈刀出现在魔洲后就没有了。”蔡酥红又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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