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人听见她的话,笑了一下。
他被这个问题勾起了回忆。他想起了他手下的那群兵。
他们在他落魄的时候跟着他,在他鼎盛的时候跟着他,干过守家卫国的英雄事,也干过丧尽天良的凶恶事。
他已经好几百年没想起过他们了。
楚狂人动了动嘴唇。
祭祀没有意义。
“好好活下去吧。”
他的头垂了下去。
白芽默默地看了他片刻,对他叩了一个头,用火将尸骸烧尽。
……
北凉洲。
“一个月……”方拂歌轻喃。
时间不多了啊。
“你在说什么?”夏遗问道。
“我在想,也许我该告诉你一些事。”方拂歌道。
“什么?”夏遗心中忽然生出莫大的不安。他下意识拔剑挥剑。
可怕的杀意弥散了周围,方拂歌的身影被杀意冲撞破碎,可转眼又化作一只只飞舞的蝶。飞舞的蝶又被杀意破碎成点点星屑,梦一般美丽附到夏遗身边,在他面前汇聚成一个身影,他好像有着方拂歌的脸,又好像有着夏遗的脸。
星屑汇聚成的手臂捧住夏遗紧绷的脸,方拂歌如梦似幻的眼看着他,那双眼几乎是哀悯的:
“虽然你一直在防备我,可惜……当你成为魔修后,就注定了你一切的努力在我面前,都是无用的。”
夏遗陡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已沉入那双如梦似幻的眼睛里,手中的剑掉在地上,所有杀意都散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不到。他好像在下坠,最后只听得有谁的话在他耳边消散:“别怕。”
“我只是要带你去看看,告诉你你的苦难从何而起……”
……
九百年前,夏遗堕为魔修,他一路闯到北凉洲,踉踉跄跄跌倒在不归阜,像一头孤独舐伤的野兽。
体内的仙灵之气在转化成魔气,那滋味像沸油在血管里流淌。
他的法力,是最尖锐执着的剑气,哪怕面对同样是自体而生的魔气也抗争不休。两种法力在他体内如兵戈交击,撕得每一寸经脉断裂又愈合。
已经有魔修发现这个坠落下来的堕魔修士,他们未必认得出这就是剑阁阁主夏遗,却认得出这是个状态很不好的肥羊。
他们围过来,像鬣狗围住一头受伤的狼,准备撕咬下他的血肉。
夏遗狼狈地半跪在地上,衣衫半破,被他渗出的血染得看不出原色。群魔围猎着他,可他手中连一柄剑都没有了。
他只用一柄剑,这柄剑已经折了。
终于,第一头鬣狗忍受不住血腥气的诱惑,试探着向他扑过来。
夏遗伸手攥住一根野草,扁平的、窄长如剑的野草。他生生将之从地里扯下来,攥着它像攥着一柄剑,携着血与凶煞穿透了第一个魔修的喉咙。
可是第二个、第三个……魔修紧接而上,他们从这凶戾且不留退路的一剑当中窥见了他的虚弱。
魔修都是狡诈的。不留退路的凶狠,只会叫他们窥破摇摇欲坠的情况。
他用野草当兵器,是不是身上连一件能用的攻击法器都没有了?
但夏遗转眼就杀了第二个、第三个魔修,越到后来,他的剑反倒越来越凶。
魔心在他体内蓬勃地跳动着,像挣脱樊笼的飞鸟,雀跃地引导着魔气侵占这具躯体的每一寸领地。
锋锐的仙灵之气还在顽强地对抗着魔气,就像他曾经那么努力地去对抗魔心对他的影响。
他练就了这世上最厌恶魔气的法力,宁可与魔气同归于尽。
耳边处处都是金铁交击的兵戈之声,分不清是野草与魔修发出的还是法力与魔气的。
野草承受不住他的杀意,炸碎成无数纤维,他就再拔一株,再杀一人!
到处都是野草。
多得很呐!
闻风而来的魔修死了大半,终于有人认出这个狼狈的堕魔者是谁了。
“夏遗?!剑阁阁主?!”
他那染透了血的衣角上,岂不正是剑阁的纹饰?
“他怎么会堕魔?!”
魔修的失声更激起了夏遗的凶戾。他随手折断一个魔修的法剑,仍用手中的野草杀人。
夏遗……他还清醒吗?那双眼浸透了凶戾,他是不是已经疯了?
魔修们开始逃跑。他们是冲着利益而来的,并不想把命送在这里。
夏遗杀尽了眼前的魔修,他并没有去追逐其他魔修。
野草叶上溅满了血,地上的血肉尸骸铺了厚厚一层。
他站在野草与尸骸当中,身上滴答着血。
这是一座陌生的山丘。四处都是陌生的血腥气。
夏遗低头看了看手心中染血的半截草茎,像被折断的半截剑。
他忽然伸手丢开这半截草茎,用力地扯去所有这剑一样的野草。
他体内最后一缕仙灵之气也被磨灭了。魔心欢悦地跳动着。
第二年,又是满山野草。
第83章
夏遗仍在下坠。
看不见,听不到,记不清,只顺着一道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模糊呢喃,继续坠到更久远之前……
“当你有一颗魔心之后,你就注定属于我。”
……
在双文律刚收他为徒的那三百年间,夏遗常常控制不住他的魔心。
一个魂魄自己的意志,与一个世界的规则对比,实在是太微弱了。
有时只是夏夜里的虫鸣,就让他觉得烦躁不堪,恨不能把这世上所有会叫的东西都杀尽!
夏遗裹在被子里堵住耳朵,双眼赤红□□。
可是虫鸣的声音反倒越来越大了,铁钻一般往他脑袋里扎。
好吵好吵好吵!都杀了吧都杀了吧都杀了吧!
这是师父租的宅子,他不能随便破坏,要赔钱的。
夏遗想去摸剑。他用力咬住掌根大鱼际,疼痛能让他更清醒一些。
就在他牙陷在肉里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有点像笛声,很简单的调子,悠扬地包围了他,所有的虫鸣好像都成了调子的一部分,不再烦扰地吵人,反倒变得和谐起来。
夏遗松开嘴,从被子里钻出来,望向窗外。
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他踩着鞋走出屋子。
师父坐在月下,唇间抵着一片竹叶,吹出一串悠扬的小调。
夏遗浸在调子里,所有的躁动不安都被带走了。
师父看见他,唇间的叶笛没有停,只有眼睛弯了一下,对他招了招手。
夏遗走过去,也坐在月色里,在叶笛声中睡了一夜。
第二天他是在院子里醒来的,枕着师父的膝头,披着师父的外袍。
后来他提出要学叶笛,竹叶太窄,很不好吹,他花了很久都没学会,到底没忍住,气得把院外的竹林都给砍了。
坠破一个梦境,又是一个梦境。好像永无止境的跌落中,只有一个声音引导他继续向下。
“双文律给了你枷锁,后来他把它折了。”
……
“我想收他为徒。”
“拿着吧,这柄剑不会再折了。”
“谁也没办法替别人走修行道。踏上这条路,必然会抛下一些人。”
“我不能教出一个将剑锋对准剑阁的徒弟。”
……
在被师父收徒之前,夏遗被人绑着,像牲畜一样,丢进有着妖的深潭里。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他每百年就要轮回一次。
似乎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这世上没有修行的众生,不都是这样轮回的吗?浮游甚至朝生暮死,三季虫从未见过冬。他至少还有百年,最后的时日中也总能成为魔道巨擘,过上一段疯狂肆意的,被许多人羡慕的日子。
可是乾坤对魔渊之道的本能排斥,并不只在于百年一死。
他是一个没有命的人,乾坤给了他最苦的命。
有时是被扔进深潭,有时是被扔进野狗堆,被打、被杀、被吃、被用来取乐。
有时他是以人身成魔,有时他是以鬼身成魔,有时他是以妖身成魔,一个血淋淋的骨头架子,也可以成魔。
他跌破一世又一世,但那个声音还在引导他向更深出跌落。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了。”
……
后来人们恐惧他早已被魔戾浸透的魂魄,因为恐惧他的凶戾而把他扔进有妖的深潭。可是更早的时候,他就是如此凶戾的吗?
最早最早的时候,在这颗魔心还没有找上他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也许他只是个普通人,会哭会笑会喜欢会讨厌,会因为不忍心而将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蝶放在叶下,会因为生气而和朋友打一架。
也许他有运气踏上修行路,也许没有,就在轮回中一世又一世的漂泊,也许就在这样的轮回中历经苦乐之后,有一日会自己开悟。
但是两千七百年前的那一日,一片魔渊之道的碎片坠落,跌进他的魂魄之中。
那时乾坤的魂魄之道还没有完善,魔渊的碎片与他的魂魄融为一体,成为了一颗魔心。
魔渊之道为什么会坠下碎片?
两千七百年前,乾坤与魔渊相撞。
两千七百年前,乾坤还没有从沓临造成的重创当中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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