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岚听在耳里,默默扒完了饭,悄无声息去了趟后院。
上次重钧来时,地板上淌了不少血,他走之前似乎也没收拾,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窗户上不见灯光,她举着灯上了楼,发现房间里出乎意料的,竟然十分干净。
不仅干净,而且整洁,一应生活用品摆放得妥妥当当,被褥铺得整整齐齐,一柄铁剑在床头上放着,看来主人没走出多远。
乐岚端着烛台,简直气得手抖,这家伙还把将军府当成自己的家了!
不多时,墙上忽然响了一声,重钧从窗户上跳了进来,手里还揣着一只荷叶鸡。
房间里竟然有人,重钧吓了一跳,见是乐岚,顿时一怔,露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容,问候道:“原来是你呀,好久不见!”
乐岚才看清楚,他左手抱着荷叶鸡,右手里还拎着一壶酒,幽幽道:“看来少侠的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重钧把酒菜往桌上一放,道:“你不用担心,没人发现我在这里。你们家空房这么多,反正又没人住,借我住一间怎么了?”
他竟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要求来,并且丝毫不觉得无礼,乐岚活了这么久,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奇葩的人物,不悦道:“你受伤的时候我收留你,是不想让你带伤落到天命司手里。你的伤既然好了,就应该自寻去处,不请自来,岂不是贼?”
重钧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无赖道:“我本来就是个贼,上次不就说了?”
跟这人果然是讲不出道理的,乐岚干脆道:“明天这里就会有人过来,你若还是不走,到时别怪有人揪你报官。”
“报官?”重钧仿佛听了个笑话,把酒壶的塞子一拔,悠然自得地倒了一碗,举到鼻尖一闻,狡黠地看了乐岚一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一起闯天命司的还有你。”
乐岚一惊:“你什么意思?”
“那天要不是你惊动了巡卫,我怎么可能会被发现?”重钧喝了口酒,不无余忿道:“你倒是跑了,留在后面被追杀的人是我,你要是敢报官,我就去天命司自首,顺便跟他们说,定边侯府的郡主是个小女贼!”
第22章 .银麟丹渚
“你到底想怎样?”乐岚问,强忍着没有发作。
重钧摊了摊手,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根本无处可去,你赶我走,就等于把我往死路上逼,你忍心看我死么?”
“我……”
“我就知道你不忍心,你放心,我不会白住。”
乐岚以为他要算房钱的总帐,谁知他下一句道:“这段时间我发现,你们府的护院都是一群饭桶,还不如我们山寨养的猴子机灵,要这样的侍卫有什么用?而只要我在这里,哪怕飞进来一只麻雀,都瞒不过我的眼睛,反正这里也是我的容身之处,你收留我,我帮你们看家,这买卖不亏吧?”
让一个飞贼看家?恐怕是引狼入室吧。
她正要拒绝,重钧生怕自己的条件还加得不够,又道:“其实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寨子在徐州是鼎鼎有名的,今天你帮了我,等我改日回了徐州,加倍报答你就是了。”
乐岚听他说起徐州,心头一动,问:“你既然在徐州,有没有听说过斧师山?”
重钧闻言一惊,顿时激动道:“斧师山七星寨!这就是我们的寨子,怎么,你听说过?”
他竟是斧师山的人!
重钧曾言,他是山寨中的一个小头领,这话他肯定是谦虚着说的了。
一个极有可能包藏祸心的叛贼山寨,山寨中一个多月前走丢的少主,以及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天命司的重钧,三者之间的联系让人不得不留心揣摩。
乐岚觉得,自己可能撞见大鱼了。
她瞬间下了决心,说了声“略有耳闻”,态度大变,和蔼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来当个侍卫吧。”
留下大喜的重钧,她回到房间,迅速起草了封书信,要李未阳回京之后速来见她。
其实即便没有这封书信,李未阳回京之后也是少不得要来找她的。
端午将近时,乐岚接到宫里的消息,说昭乐公主病了,想见她一见。
榴花如火,碧叶如织,西园上一座飞角亭里,隔着花木隐约可望见两片身影。
“你此去江南,情况如何?”重明负手而立,眼睛停在花上,话却问向身旁的另一人。
“还算顺利,也就来来回回遇了十五六次的刺杀,幸而有你派来的几名护卫,总归有惊无险。”
他又问:“幕后的主使是谁,你可有推测?”
李未阳却笑了,“你已经看过了那些密信,心中的答案自然比我清楚,却怎么反倒问我的推测?”
重明默了一默,道:“许多事情,我看得并不如你透彻。”
李未阳道:“你身在宫中,难免诸多束缚,不如我在宫外行事自由,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我会尽力调查清楚,你要留心中宫的动静。”
重明略略颔首,隔着花影,园外的石径上走过一排宫娥,领着什么人正往玉藻宫的方向去。
李未阳认出了被宫娥簇拥着的那人,微皱了皱眉,问:“郡主何时进宫来了?”
重明道:“笙妹近日抱恙,病中想念郡主,便传了郡主入宫探望。”
李未阳向着乐岚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忽然问:“定边侯已经离京了?”
“十日前出的京,此时约已抵达云内了。”
乐岚跟着宫女进了玉藻宫的偏殿,连笙正在暖橱中歇息。
身为昭乐公主,连笙是有自己的寝宫的,但在病中,皇后为了方便照料,便将她接到自己身边养病。
她来时,皇后去别的妃嫔宫中串门去了,并不在玉藻宫里,这让她自在了不少,进了殿门,见连笙只着了寝衣,光着脚在地上坐着,身上连件外套都没披。
“笙儿。”乐岚唤了她一声,连笙惊喜地转过身来,叫了一声“玥姐姐”,又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睛,说道:“我好久都没有见过你了。”
乐岚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觉出有什么异样,看她的气色,又确确实实是副病态,问:“太医是怎么说的?”
连笙长长的叹了声气,道:“我得的是心病,太医也治不了的。”
心病?
这么一个小不点的丫头能得什么心病?
她小心翼翼地探究道:“发生什么事了?”
连笙抱着膝盖,小脸写满忧郁:“父皇给我找了个师父,要我以后跟着师父,不能在宫里胡闹了。”
“有人管教不是坏事,别的皇子公主想请教先生,还要去太学呢,笙儿有自己的老师,难道还不高兴?”
“可是,”连笙说着,改用小手托住腮帮,苦恼道,“父皇给我找的师父,是天命司的丹渚真人,我要是跟着他,就得出家,我不想当道姑!”
“丹渚真人?”
乐岚又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孤陋寡闻,天命司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她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可这位丹渚真人却十分耳生。
能被皇帝提名为公主的师父,想必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她正想着这位真人是谁,连笙又问:“玥姐姐,你说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神仙啊,有的。”乐岚道。
自己不正是个神仙么?
“那天命司的天师们以后会成仙么?”
“这个……”
这个还真不好说。
天师府中邪魔外道很多,真正的高人也不少,难免有那么一个两个机缘之人,要么一念之差走火入魔,要么一念参悟得道飞升,这种全听天意的事情,还真说不准。
她琢磨了片刻,道:“凡人成仙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要心诚,心诚则灵。可是光有诚心还远远不够,要有高人指点,才能不入歧途,还要有足够的机缘,才能堪破天机,最后斩断人间的所有尘缘,身无羁绊,心无挂碍,才能渡劫飞升。而真正能成功飞升的概率,约摸是千分之二三吧。”
“那要是渡劫失败怎么办?”
“渡劫失败,运气好的修为大减,性命无忧;运气差的恐怕直接被天雷打得灰飞烟灭,轮回路上重头再来。”
听见这么恐怖的下场,连笙迅速变了脸色,转忧为怒,气道:“那个真人净是一派胡言!说什么我骨子极好,适合修炼,分明是想害死我!”
连笙气鼓鼓的模样活像只小河豚,她在这厢发着脾气,那厢却有宫娥前来通报,丹渚真人到了,请公主前去一见。
那宫娥年纪小小,还是个大不了连笙几岁的小孩子,宫里年长懂事的宫女都不敢触犯公主殿下的逆鳞,便推她出来当这招打的出头鸟。
连笙听罢,气得将枕头一摔半丈高,险些砸在那小宫娥的脸上,小宫娥畏畏缩缩跪在一旁,不敢出声,乐岚安抚住连笙,向她道:“去回禀真人,公主正在病中,不便授学,请他改日再来。”
小宫娥给吓坏了,带着颤颤的哭腔道:“真人说,他是来探望公主病情的。”
连笙道:“我不想见他!”
乐岚拍了拍她的头,道:“我去帮你回了。”
正殿上,立着一位银袍玉冠的年轻道人,背光站着,背影极为挺拔修长,乐岚问候了一声:“真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