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发现了这点,并没有气馁,日以继日一件又一件地做着衣服,每一件送给容远的衣服都完美无缺。
当自己穿上她做的衣服时,她笑盈盈地道:“大人,我一直给你做衣衫好不好?只给你一人做。”
……
容远猛然回神,从记忆中抽离。
他看向自己的衣柜,里面还挂着那件被粗暴刷破了的大氅。
想得到她刷这件衣服时多么的厌烦和不耐,那一针一线的温柔都成了过去,不可追及的过去。
*
敲门声传来。
天婴没有扭头也知道是秀才来教妞妞写字。
秀才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看着天婴手中的花棉袄,牙齿都打着哆嗦,却不断赞美:“做得真好,你手真巧。”
天婴看着秀才那满是补丁,洗得发白的棉袄,道:“秀才,我给你做件棉袄好不好?”
*
九重天四季如春,没有严冬,而容远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脸色比从雪中走来的秀才还要冷白。
脑中回忆起了她前世的声音:‘大人,我一直给你做衣衫好不好?只给你一人做。’
他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
秀才顿时满脸通红,急忙摆手:“这这这,不不不,那那那,都快春天了,做什么棉袄,太浪费了,太浪费了。”
容远盯着秀才,一双琥珀色的眼中蒙了一层黑雾。
天婴把妞妞从膝盖上放了下来,从身后摸了一件藏起来的衣服,“嗖!”地放在了身前。
“哈哈,你看!我已经做好了!”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提着衣服到了秀才面前,“你快试试合适不?”
当秀才穿上天婴那件新做的袄子,百般欢喜,手摸着袄子,口中却不停道:“都春天了,做袄子太浪费了,挨一挨,就过去了,浪费,浪费。”
天婴背着手欢快道:“天气暖了我再给你做春天的。”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容远双眼中的黑雾在翻腾。
*
因“风寒”躺了半月有余的青风今日终于振作了起来,刚从三清殿回来,便遇到了院中在剪月桂花枝的苏眉。
青风:“佩服你一天闲情雅致。”
他们都有处理不完的事堆积在面前,但是苏眉总能抽出一些闲暇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苏眉笑了笑,继续剪着花枝。
青风:“此次大胜,饕餮大悦,准备再给我三十万大军,乘胜追击穷奇。”
苏眉放下了剪子,说实话,这段时间因为没有青风与他讨论战事,他憋得正慌,于是道:“你同意了?”
青风道:“我来向神君请示。”
苏眉:“你意见如何?”
青风:“我倒是觉得本来我们计划就是对饕餮穷奇逐个击破,此时饕餮利用我去灭穷奇,正好让他们互相消磨。”
苏眉:“难得我二人想法一致,只是穷奇凶横,能逼退他未必能灭掉他,你自己务必小心。”
青风:“我知道,毕竟上一战,他连燃魂阵都没出。”
两人在空中的回廊中走着,衣袍时不时被风拂起袍角,露出衣袍里精致华丽的暗纹。
青风沉默像是在想着什么,苏眉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却也闭口不提。
终于,青风还是开口:“天婴她……”
苏眉:“在桃源村,很好。”
青风并不意外,那只傻兔子必然会去桃源村找那小童报恩,而她生为容器,即便神君答应让她自由百年,也不可能完全置她于不顾,一定会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切,都顺理成章。
“是你在看着她吗?”
“神君亲自看着。”但出于某种心态,苏眉加了一句,“应该是神君元神受损未恢复,休息时顺便就看看了。”
“神君还没恢复?”青风有些担忧,上次神君元神离体为他护阵克制穷奇,这才受的伤。
苏眉叹了口气。
是啊,本该早就恢复的,若他不看那面水镜的话。但这话他却不能对青风说。
青风加快了脚步,“我去看看神君。”
苏眉紧跟其后。
容远在凝沙室,他正低头看着地图,并不像苏眉说的那般让人担忧,反而一如既往的英姿勃发,从容自如,以至于青风没有发现他苍白的脸色,而是一眼看到了那悬在空中的水镜。
水镜之中,一个穿着红袄的少女正在做衣服,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青色棉袄的青年,一旁还蹲着一个正在喂兔子的女童。
房中一切的摆设都很简陋,甚至是破旧,但是却莫名有着一种让青风难受的和谐和温馨。
“这男的是谁?”
苏眉:“那个秀才。”
听到“那个秀才”青风立刻明白了是哪个秀才,一双隔着水镜的眼睛都快冒出火来。
“她是瞎了吗?”
这句话明明是突兀的,但是偏偏在这鸣沙室中的所有人都没发现这个突兀。
苏眉:“这秀才五官端正,甚至勉强算得上清秀。”
青风“呵”了一声,“就那身板,怕是挑不了两桶水。”
苏眉:“他可以每次挑两个半桶,然后跑两趟。”
青风又“呵”了一声,“他那个子是被扁担压得那么矮的吗?”
苏眉:“凡间大多数人都营养不足,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不愁吃穿能够长到八尺,他至少没比天婴矮。”
青风又“呵”了一声,很是不屑。
青风盯着水镜,看着把手揣在袖子里,弯着腰看着天婴做衣服,两腿还冷得打哆嗦的秀才:“男子就该行如风站如松,这般站无站相的模样看着真是窝囊!”
苏眉:……
太酸了。
*
他知道此刻青风打翻了醋坛,就是哪哪都看着秀才不顺眼,总能挑出千般不是,所以他也决定不再帮秀才反驳。
而容远一直垂眼看着地图,好似根本没有关心水镜中的一切,也没有听到青风的各种挑刺。
可是苏眉发现,容远的脸上没有血色。
他的脸一天比一天苍白,此刻几乎白得快要透明。
苏眉不知道那边毫不知情的小天婴又做了什么让神君生气的事。
虽然她明明也还没做什么,青风一进来看到这水镜就非常生气。
苏眉隐隐觉得这水镜是个祸害。
青风再次打量了一遍那书生,继续挑刺,“你看他穿的那袄子,明明大了一圈……”
他话音未落,镜子里传来了少女涓涓如流水的声音,“对了,秀才,我给你做的这袄子合适吗?”
她话音一落,青风戛然无声,那张脸“唰”一下变得铁青。
苏眉用手扶着额头,心中大概明白神君大人为什么没有血色了。
原来打翻醋坛的不只是青风一个。
青风上上下下打量着秀才那件袄子,那件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袄子。
褪去的血色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她还给他做衣服?”
在九重天,自己给她打扫房间,种菜,洗衣服,她连个香囊都没给自己做过。
一瞬间一种忌妒从内心蔓延出来。
此时此刻,这个门阀少爷,十七岁成名的少年将军,十九岁飞升的少年神官,开始嫉妒一个乡野中揭不开锅的穷酸书生。
没错,青风嫉妒得那双眼都开始发红。
*
秀才急忙道:“合适,合适,特别合适。”
天婴看了看,“可我怎么觉得好像大了,你脱下来,我给你改改。”
秀才急忙捂住衣服,十分舍不得, “不大不大,也许明年我就吃胖了。”
少女灿烂一笑,“秀才,你真随和,我原来给人做衣服,哪怕一个针脚对不上,他都不会穿的。”
终于在一旁看地图,像神像一般的容远手指捏成了拳头。
秀才几乎和青风是同时开口。
“你给谁做的?”
“她还给谁做?”
秀才发现自己失态,急忙道:“不不,我就是想问,谁那么挑剔?”
青风却明白这一世她房间里连一根针都没有,她说的应该是前世。
天婴缝着衣服,道:“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人罢了。”
她说这句话时候语气很平静,没有委屈,没有抱怨,就像在陈述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描述一个不值一提的人。
苏眉看向了容远,容远只是撑着桌子,他隐隐觉得此刻的神君并非生气,而是无力。
秀才听天婴这么说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安静看着天婴缝完最后一针。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天婴:“胡萝卜羹。”
秀才准备离开,看见天婴放下了手中妞妞的小衣服,从身后拿了一匹红布。
秀才知道这艳丽的红代表什么,“天婴,你现在就给妞妞做嫁衣是不是太早了?”
天婴看着手中红布:“是给我自己做的。”
苏眉清晰地看见青风晃了晃,容远缓缓抬起了头。
苏眉听到了青风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的声音,看到容远眼中冒出的冷焰。
终于他还是开口劝道,“其实她执意下人间,这些不都是必然的吗?”
青风的脸色白得跟纸一般。
她虽是妖,但是却是个渴望过平凡日子的妖,她有一颗凡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