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睁开双眼,只见一道白色的飞影从结界之门中冲破而出,向这一片苍凉的天地飞来。
容远瞳孔颤动,尽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震怒,惊讶,崩溃。
正走向容远的孤神,被那白色的身影所吸引。
是雪鸢,而雪鸢之上站着一个蓝衣女子。
已经躺在地上,没有半条手臂不能动弹的穷奇看着天空那道影子:“小白?”
同样已经经脉具断的青风瞳孔一震,咆哮道:“你这傻子!!出来做什么?出来做什么!!”
容远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厉声道:“快回去!草种没有长成,你来也没有用!”
这一世孤神早了百年苏醒,草种连长成的时间都没有。
少女看着这满地的白骨,看着枯萎的山脉,枯竭的江河,看着这宛如人间炼狱的天地间耸立的那位巨大的神明。
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被他这么一问,孤神反而停了下来,打量着在他眼中犹如飞蛾一般的少女。
而少女也是这么看着这自开天辟地时亘古悠远的神明。
他吸食了天地万物的生气之后,全身的灰色已经慢慢褪去。
全身发着淡淡的白光,就如虚空之中一样。
带着远古洪荒的原始气息,明明就在眼前,却犹如隔着万物众生。
终于孤神悠悠开口,“为何?”
“尔等皆为吾所造,是吾所生,吾要尔等生,尔等便能生,吾要尔等死,尔等便必须去死。”
天婴不可思议地看着孤神,摇了摇头,“爱婴也因我而生,但我却没有资格让她去死。你把众生看得蝼蚁不如,又有什么资格为神?”
容远用疾空伞撑着地,气喘吁吁,“天婴,过来,赶快回桃源村!”
孤神没有暴怒,他用手指着飞蛾一般的少女,“一只蝼蚁,有何资格与吾说话?”
“去死。”说罢,他用手去抓空中的雪鸢。
容远暴怒,本已快灵力耗尽的他,提着疾空伞朝孤神飞去,伞一撑,挡在了孤神面前。
天婴架着雪鸢从孤神指缝之中穿过,然后从雪鸢之上纵身一跃。
容远目眦欲裂:“你做什么?”
他想去拉住天婴,却被孤神一把抓在了手中。
孤神看着垂目看着手中的容远,“吾本可以吸干你来壮大我自己,但是吾更想一点一点捏碎你,你是这世间唯一敢欺骗玩弄吾之人。”
容远的骨头被孤神捏得咔咔作响。
但他却根本不顾自己伤痛,只是看着坠落的天婴。
只见她在坠落之间,双手在空中书写着古老的符文,在这些符文中犹如蓝蝶一般翩翩起舞。
容远:“住手!天婴住手!”
那最古老的符文,容远认得。
是父亲妖祖一笔一画教他的大凶之阵——燃魂阵。
燃掉阵中之人的七魂六魄,释放他百倍的威力,但是被燃魂的祭品,会被烧尽魂魄,在这个世间烟消云散。
不入轮回,没有往生。
她在空中画符,将自己困在阵中,以肉/身为阵眼。
穷奇一愣:这是当初自己为了逼死容远教会天婴的阵法,“小白?”
青风用惊雷剑撑着地,想要自己起来,却根本全身动不了,口中喃喃念道:“天婴,不,不要。”
容远想要怒喝,但是却被孤神捏得根本发不了声,嘴角溢出鲜红的血。
孤神俯视画符的小妖,根本不放在眼中。
这世间唯一让他牙痒忌惮的便是手中这青年,就是因为他和他爹这样过于聪明的人的存在,他才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
“你和你爹,还有你那个只会说谎的姐姐,根本就不该活在世上。”
他手中用力,准备捏爆容远,容远却不发出一声呻/吟。
只用绝望凄凉的目光看着空中蓝衫小妖:“住手……”
天婴大阵已成,她浮在阵中神情肃穆。
只听一声轻喝:“咒起。”
容远一口血喷了出来。
孤神不想从她那小小的身躯之中突然迸发出冲天的蓝色烈火!蓝色烈火之中出现了一颗草状的图腾。
孤神看着那图腾,苍白的双目上似开了一个裂口:“地神之力?”
孤神手一松,容远从他手中滑下,他狠狠落在地上,朝着那冲天的蓝火飞奔而去。
天婴以肉/身为阵眼,启动凶阵,燃烧自己的魂魄,只为促进草种的百倍生长。
那一瞬间,她的灵魂与草种合为一体。
顷刻间她看见斗转星移,看见悠悠岁月长河。
她可以看到世间她想看到的一切。
于是……
她看到了容远。
他在血泊之中呱呱落地,生来失去了母亲。
姐姐用米汤,用草汁用兽血将他喂大,他将姐姐视为母亲般唯一的依靠和依恋。
然而姐姐也是少女且性格冷淡,加上无法从母亲的死中释怀,无法给他他想要的关怀。
为了不被孤神发现他千年才能与父亲重逢一次。
然而堕妖后的父亲性情喜怒不定,难以控制。上一刻还在教他咒法,下一刻就变得面目狰狞,将他按在墙上险些掐死。
他慢慢长大,看起来风光霁月,内心确实一片荒凉,眼底也总是带着淡淡的冷漠。
唯一支撑他的便是继承父亲遗愿,拯救苍生,杀掉孤神的信念。
而这信念中又含着多少孤神让他家破人亡的恨。
直到……
天婴在容远的回忆中看到了一只小兔妖。
看到他看那小妖女时眉目中的疏冷不耐渐渐变得含有笑意。
天婴也看到了他的内心。
在岁月中他内心的寒冰因兔妖而逐渐融化,但是却又不能忘记他的使命。
他想要避开那小兔妖,可是小兔妖却一步一步靠近。
他冷言冷语想要她对自己死心。
可是在发现找不到小妖的一瞬,他理智崩塌,飞了半条海岸线去寻找她的身影。
那一瞬间他忘掉了那枷锁一般的使命,和那让人窒息的命运。
他甚至在某一瞬间,他坚定不移的信念开始有了动摇。
他第一次心中生出了一种可怕的想法:放了她。与这三界同归于尽。
因为他不忍看见她死在自己面前。
这个想法太过可怕,他不敢细想。
他借着孤神殿长老的反对,将她赶到了无妄海,他故伎重施,对她冷言冷语。
想逼她离开。
……
他看着日夜守在门口,在半夜靠在门边昏昏睡了过去的小妖。
叹了口气,一步缩地,走到她身前。
天婴看到这一幕时微微一愣。
自己在无妄海时,他来过?
青年对着宫娥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宫娥退了下去,青年一把将小妖抱了起来,放回了床上。
抚摸着她的头,道:“你为什么那么傻?梼杌我都为你杀来祭海了,你明明可以渡海,为什么还在这里?”
说罢他覆上了小妖的唇,吻得缠绵又贪婪。
天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半晌说不出话。
青年走时冷冷看着旁边跪着的宫娥,“我来过的事,不得告诉她半分。”
宫娥连连点头。
容远又道:“若她离开,不要阻拦。”
宫娥又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后来,天婴发现,他总是在小妖睡着之后出现,他将她抱回房间,守着她安睡,他或是会看着她安坐一夜,又或是会亲她吻她拥抱她。
天婴在他浅淡的双目之中看到了只有在小妖沉睡时候,他才会流露的缠绵爱意。
原来那时候他爱上了那只小妖。
为了赶走那只痴情的小妖,让她心灰意冷,他一定会在她睡醒前离开,就如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不想执拗如她,却就这么守在海边。
终于有一日,他酒醉之下,找到了她,告诉了一切的真相。
天婴看到这里又揉了揉眼睛。
真相?
他告诉过自己真相?
什么时候?
知道真相的小妖伤痛欲绝,抱着膝盖在无妄海边哭了三日三夜。
而他站在无妄海的风中守了她三日三夜。
第三天,她背了包裹,与他擦肩而过,没有看他一眼,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她乘着龟背,渡过了风平浪静的无妄海。
然后那无处可去的小妖去了桃源村。
青年告诉小妖桃源村一切如常,并还将她攒下的金银送了过来,结果当她到了桃源村时,发现这里早就一片破败荒凉,杂草丛生。
早在三十年前自己被捉上九重天的那一日,桃源村就灭村了。
小妖守在那桃花树前,抱着膝盖不吃不喝,就这么呆呆坐在那里,刮风下雨都不躲。
一个闪电的夜晚,小妖奄奄一息,青年从暴雨中赶来,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小妖。
心疼地将他搂在了怀里。
嗓音沙哑绝望:“我都放了你,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条活路?”
天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记得?
只见青年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洗去了她这一段记忆。
天婴这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