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每每一想觉得头疼,索性就懒得去想了。
天婴在房中关了几日,这日终于从房间之中出来,手中拿起了一件白色的大氅。
她看见了不远处那在风雪中的青年。
无妄海边的风吹雨打,让他向来一丝不苟风华尽显的模样显出了几分憔悴,就连嘴唇都有几分干裂。
只是在天婴从房中出来时抬了抬眼,眼中露出了一抹清光。
在看见天婴手中的白色大氅时,甚至露出了几分克制的喜色。
天婴在火蝶飞舞之中朝青年走去,不到十丈的距离就如从初夏步入了严冬。
容远脱下了本就单薄的外衫,准备给她搭上,天婴却阻止了他,道:“不用了。”
容远一愣,但并未强迫她,将外衫搭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撑起了自己的疾空伞,帮天婴遮住了天空中飘下来的雪,挥了挥手,让两只灵蝶靠近一些。
不冻着他的姑娘。
他垂下琥珀色的眼,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皮肤很薄,微微一冻,鼻头手指就会泛红,她抬起头,将手中的大氅递给了自己。
容远在这里站了七日,无妄海的风雪割皮刺骨,若说一点不冷,那倒是假的。
只是看到她走近的一刻,心中升腾出了一股暖意。
或许,她心软了。
是的,天婴心软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前世自己在这里等了无数年,尝过了朝朝暮暮都在等待中的滋味。
或许是中间隔了一世,天婴对容远的恨已经变得模糊。
这一世,她并没有想过要去报复他。
她对容远道:“这件大氅,比不上我弄坏的那件,但也算赔礼了。”
容远接过她手中的大氅,素白的面料,没有任何她为自己精心绣上去的图案,针法也不像原来她送给自己的衣服那般完美无缺,幸好袖子长短勉强一样。
这件大氅,她做好了,就像完成任务一般。
即便如此,他心中的欢喜还是升腾起来,清冷的双目中染着一层暖色。
他将伞悬在空中,准备穿上,却听天婴道:“这一世,我不欠你什么了。”
容远的呼吸凝结在了空中,缓缓抬眼看着对面的小妖。
天婴道:“衣服的事,算我不对,这件赔给你也算一个了结。我们,别再有瓜葛了。”
容远刚刚变暖的目光蓦地冰凝,一颗心也坠了下来。
一件衣服,了去瓜葛?
“你也不要再在这里站着了,没有用的。”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伞下。
那一瞬间,容远目光破裂,他一把抓住了天婴,容远这一下力用得极大,天婴几乎是被他一扯便扑入了他的怀中,贴在他冰凉的衣衫上,他冰冷的发丝滑入了她的颈间,让她颤了一颤。
容远将大手覆在她背上。
他如何与她一别两宽没有瓜葛?
如果他做得到又怎么会有前世今生?
天婴的一边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得见他混乱的心跳声。
很快,容远意识到自己失了控,他却并不舍得松开怀中的天婴,只是将力量放小了一些,在她耳边轻哄道:
“若你一世不原谅我,我可以在这里站一世,若这一世你不原谅我,我下一世依然站在这里,到你消气为止。”
容远用最清冽的声音,说着好听的情话。
天婴知道,他是认真的。
也许他真的会在这里站到海枯石烂。
天婴抬头看着他:“容远,原来爱你,不仅仅因为你长得好看,更因为你是个惊才绝艳的英雄,你雄才伟略,只有你能给这天下一片太平,拯救天下苍生。而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弃苍生于不顾吗?”
容远微微一愣。
自己曾经是她眼里的苍穹,她看自己总是带着崇拜和仰视,自己是她眼中的英雄。
他抱住她的手臂再次松了一松。
天婴道:“别在我身上耗费时间了。”
说完,她推开了容远,转身离开。
容远双臂空空的。
她身体的温度渐渐离他越来越远,那本是柔软的身躯不再属于自己。
这一世,就连人他都留不住了。
留下的,只是一件她做好的衣衫。
他本想将它穿上,但是第一世的恐惧突然将他吞没。
那些衣衫在岁月的长河中被他穿破,被他磨损,最后一点点腐烂,化成尘烟。
而这一世,这也许是她唯一给自己做的衣服。
他紧紧抓住这件衣衫,生怕它下一刻就消失一般。
他甚至不知道该将它放在哪里,因为记忆告诉自己无论放在哪里,它都会在岁月中变成尘烟。
他正在思索着天婴刚才的话。
曾经,他做得很好,天下苍生都很好。
他没有愧对苍生,唯独愧对了她。
突然,一道橙光闪烁,出现在容远面前。
那本该风度翩翩的苏眉此刻神情惶恐,一张脸上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他跪下来向容远说了几个字后,容远的瞳孔一颤。
“当真?”
苏眉:“这种事情属下怎敢有半句虚言!”
容远瞬间面色如白纸一般苍白,他看着湛蓝的天空。
变了,这一世又变了!
“帮我打开宝库的入口!”
*
宝库之中,虚空之境的入口前,容远的掌心滴着血,这次他没有包扎,就跨入了虚空。
一片泛着光的雪白之中铺了一地的紫色的破碎水晶石,空中几道破碎的魂魄在空中游荡飞舞。
那是女娣的残魂。
他手中掐诀,光芒大作。只见那些水晶如回潮一般往虚空深处回缩,然后一点一点地重组成紫色的屏风。
那几缕破碎的魂魄再次凝聚,成了一个美丽的幻象——女娣。
女娣睁开眼,冷漠的脸上流露出了无限的失望。
“你来找我做什么?”
容远:“将天壤石给我。”
一片虚无之中,两位拥有相似容颜的男女相对而立。
他们都身形修长,眉眼清冷之中都带着冷艳,拥有惊世容颜。
女娣:“天壤石不过杯水车薪,只有草种能够改变一切,而你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吗?”
“重启时空?你什么时候那么糊涂了?”
她那张冷艳的脸上两道远山黛紧紧皱起,满眼都是失望。
容远:“不然呢?”
女娣:“自然是如曾经一般献祭她。这样我们的努力才没有白费,母亲的血没有白流,父亲万万年来的污名才可以洗去,我的屈辱才没有白受,我的孩子……”
说到这里女娣眼中的失望变成了哀伤,两行清泪掉了下来,容远第一次见她流泪。
原来那最是冷漠的女娣也是会哭会难过的。
其实他们都一样,都会伤心难过,只是在岁月里压抑了太久。
容远的双眼也蒙上一层薄薄的泪光,道:“天婴单纯 ,也善良,她是无辜的。”
女娣的双唇在颤抖,“可这世间苍生,谁又不无辜啊?谁又活该去死啊?只要她一条命,可以救那么多人,这不是我们说好的吗?”
世间苍生,谁不无辜?
容远看着虚空的穹顶,一言不发。
女娣继续道:“你既然说她是个善良的女子,你只要把原因告诉她,把真相告诉她,她能够体谅你的。”
“告诉她真相,告诉她即便你不献祭她,她也一样会死,毕竟她也是苍生中的一个。谁都逃不掉。”
容远吸了一口气,目光这才下移,道:“我不会让她知道的。”
女娣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前世,他一开始是有自己的算计,为了不节外生枝,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草种的真相,包括她。
后来,他动摇了,为了撵走她,自然也不会告诉她真相。
第二世,他将她捧在枕边,告诉她一切,告诉她真相,摸着她毛茸茸的身体,“夫人,你能原谅我吗?我知道,你会的。”
可那又如何呢?第二世的她只是一只兔子,什么都听不懂。
而这一世,他依然不会告诉她。
因为他要她活着,要她无忧无虑的活着,即便恨自己也不能让她知道真相,因为一旦她得知真相……
容远道:“天下苍生的命,太重了。你我扛了那么久,连最基本的人性都快被磨灭了。”
看似博爱悲悯,实则冷酷无情。
为了天下苍生的命可以毫不犹豫牺牲他人,甚至牺牲自己。
于苍生来说这没错,可是却在渐渐丧失人性。
“承载苍生使命压于一人,那人迟早会发疯。就如我一般。”容远平和地说出了这句话。
“所以……”容远眼中带着几分苍凉,“她若知道真相,必然会献祭自己。”
“因为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承载这一切心智正常的活着。”
疯他一人,已经够了。
女娣吸了一口气,“你就那么爱她吗?”
“是的。”他低下头,看着女娣,“但我也爱父亲和你。”
容远:“在不断的轮回中,我应该可以找到新的方法,拯救苍生,我救不了父亲,也许,我能够救你。”
女娣立刻打断了他:“我已经修成我的大道,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我无愧于父亲,无愧于天下生灵,我在世间没有留恋,我本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