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说:“是。”
她气呼呼地把自己送给她的发饰都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后转身离开。
对于这个决定第一个反对的是青风:“无妄海连接人间,万一她逃到人间无处可寻怎么办?”
他默不作声。
这时候苏眉道:“无妄海中有银龙,哪里有那么容易逃?”
容远想了想,确实如此。
不久大祭司抓了蠢蠢欲动的梼杌祭海,无妄海上风平浪静了整整三年。
他在九重楼上对着无妄海,夜夜弹奏《凤囚凰》。
他派去监视她的欢欢却日日向他禀报她的消息。
他闭着双眼,看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他将她踩坏的金钗一根根地修好,来到了无妄海边。
许久不见,她消瘦不少,婴儿肥的脸都凹陷了下去,露出了尖尖的下巴。
一见到他,她便撇着嘴看着他,眼中都是委屈,眼泪在眶中打转。
他嗓子有些发哑:“怎么不走?”
她撇着嘴:“我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任由你始乱终弃?”
她话音刚落,他用一场缠绵打断了她的思绪。
再次起来时她也是娇滴滴哭嘤嘤的,但是脸上却多了几分红晕,他笑着将修好的簪子一支支递给了她。
她总是这般,哄一哄就好了,一点都不记仇。
随着时日将近,他要做的事也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无法去面对她。
他都这样对了她了,整整已经有七年不去见她,为什么她还不走?
苏眉说:“若你早告诉她真相,她又怎么会还留在这里痴痴等你,可是她走了,天下怎么办?”
他坐回了玉椅,孤神殿的光却照不到他的心底。
他的心一片晦暗,一片荒芜。
苏眉:“神君,我们从来没有选择。”
不久,这个“真相”不胫而走,以最残忍的方式传到了无妄海边。
那一夜无妄海下着大雪,海面却风平浪静。
她没有走,反而向孤神殿走来。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他拿出了那一套她曾经一件件洗好,一件件熨烫整齐的十二层白衣。
一件一件,一层一层,不疾不徐地穿上。
脑中却都是她给自己穿衣服的模样,一颦一笑,都分外娇憨可爱,天真无辜。
后来,他从抽屉中拿出了一支精致的盒子。
盒中是一只他亲手做的金簪,月桂树下一只正在捣药的兔子。
一直没有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那一日,九重天下了好大一场雪,也是九重天上唯一的一场雪。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踏上祭坛,而他也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每靠近一步,都带着无限的阻力。
雪下得格外的大,好像要将那单薄的身躯击垮一般。
于是,他将飘雪停在了空中。
不让它们落在她的身上。
他拨了雪片,挡住了自己的容颜,让她看不清自己,不让她看见此刻自己破碎的表情。
祭坛上她最后问了一次,自己是否爱她。
这个问题她总是乐此不疲。
而他从来没有给过回应。
而这一次他只是迟疑了片刻,便道:“不爱。”
她曾经说过,如果自己说不爱她,她就会离开,绝不纠缠自己。
走吧,天婴。
最爱哭的她此刻脸上没有一点泪痕,平静得让人觉得心惊。
她蹲下身,放走了自己送给她的两只火蝶,喃喃对它们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困了它们那么久。
她说,救命之恩,还给自己,从此——
两不相欠。
说完,她像飞舞的蝴蝶一般飞身跳入了那片火海。
他琥珀色的双瞳那一刻仿佛变成了一片死寂海洋,涌起了赤潮。
白色的袖中那个盒子滑落出来,那只捣药的兔子金钗从盒中落出,哐啷啷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灵力再也控制不住天空中的雪片,让它们坠落。
就如他脸颊上的血泪一般。
这是他们的结局,从相识一刻,便就刻在了命运之书上既定的结局。
……
……
后来三界太平,万户安乐。
世间却再也没了她。
自己,再也没了家。
他却在永生的岁月中,孤寂的徘徊。
他只能在梦中找寻她,一直追在她身后,等着她回头,等着她原谅。
她总会在自己抓住她时,转过身,对自己妍妍巧笑。
眉眼弯弯带着梨涡。
自己伸出颤抖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说:“天婴,我来接你回家。”
少女总是会乖巧地点点头,将那只洁白的手伸给自己,“好啊。”
而就在自己快要握住她手的一瞬间,她总会被火海吞没瞬间化为尘烟,蓦然消失。
他就会从梦中惊醒。
整整五万年,夜夜如此,却从来没有抓住过那只熟悉的手。
直到她的容颜,都在岁月里变得模糊。
……
容远从回忆之中慢慢苏醒。
在睁眼的一瞬间,他眼中带着几分一闪而过诡异的妖红。
归元水竟然让他的意识“归元”到了前身。
随即而来他胸中涌起一阵剧痛,血液像破膛而出一般涌了出来。
突然而来的变故让扶桑树上的天婴一愣。
他的血从胸膛涌出,但是他却不知痛一般,将目光停在自己脸上。
那双平如湖面的双眼突然像汹涌奔腾几欲发狂的大海,也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然后他慢慢闭上眼,倒在了自己脚下。
这时天婴还被他放在扶桑树枝上,容远在失去意识之前,施了法术,让扶桑树护着自己落到了地面。
容远躺在自己的脚边,白色的布料被鲜血染红。
她才发现容远胸前的皮肉被归元水腐蚀,此刻血红的白衣贴在胸前肋骨之上,可以看见肋骨根根分明的形状,甚至可以隐约看见肋骨之下跳动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一些,但是时间不多来不及展开了。其实千言万语就是我文案上的阅读指南:
*.小女主,想回人间躺平
*.男主求而不得后会强取豪夺
第五十九章
一场场饮鸩止渴般的梦境。
这时三界的天空都一片晴朗, 唯有生司阁上愁云漫天。
他一统三界,天地共主, 但整个生司阁只有他一人。
青风几万年前在与穷奇的大战中战死, 了了他战死沙场的心愿。
苏眉辞了官职做了潇洒的散仙,游历三界,后来这花花公子在人间遇到一段真情, 那姑娘油尽灯枯天命所尽时, 苏眉也跟着她羽化而去了,羽化前他说自己这一世值得。
他没有了左膀右臂。
但是无论是死得壮烈的青风, 还是死得平和的苏眉。
他们都死得其所, 都完成了一生的宿命, 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三界共生,没有大乱,九重天宫廷重建,仙族不再傲慢;四大凶兽皆伏诛,妖族不再扰乱人间;凡人也不再如蝼蚁, 也活得有了尊严。
他回到人间,回到桃源村。
当然那里早已经没了桃源村, 早已成了一个又一个村落, 他清晨会在她化形的山坡上看着寥寥升起的炊烟,然后一动不动站到晚上, 看着人们慢慢归家。
看着窗户下烛火中, 百家团聚, 其乐融融。
世人皆有了归宿,皆有了家。
唯独他没有。
他会一直这般看着村子入睡, 然后直到天明, 慢慢晨光中苏醒。几万年来, 乐此不疲。
他也会在山坡上看到小兔子时微微失神。
“天婴?”他多么希望奇迹再现,这里的草木一夜便成蓝色,他的天婴再次化形。
那兔子却瞥他一眼就钻入了洞中。
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什么奇迹。
他也明白,就算再有兔子一夜化形,那也不是她。
这世间再也没了她,自己再也没了家。
这时候有人路过,小声问着旁边的爷爷:“爷爷,那人好奇怪啊,为什么他长得那么年轻,头发比您还白,样子那么好看,穿得却那么破烂呢,而且他一动不动在这里几天几夜了,是疯了还是傻了啊?”
老人看了远处山坡上的年轻人,确实是个奇怪的人。
二十出头的容颜,却有一头快要及地的银发,看起来圣洁无比,不似凡人。
但如此谪仙般体面的容颜,却又与他身上的衣服不搭。那衣衫与其说是破烂,不如说是腐朽。
像是穿了很久,在岁月中早已腐烂发黄,年轻人却依然将它穿在身上,丝毫不以为意,不以为耻。
老者活了许久,看了太多,却依然看不透这看似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眼中的神情。
那么年轻的面孔,为什么会有那般孤寂苍凉的眼神?
老者摇了摇头,对孙子道:“走吧。或许在等人吧。”
小孩:“他等谁啊?”
老者:“一个再也等不到的人吧。”
他们离得有段距离,但是容远却能清楚听到他们声音。
万物之声对他来说只是杂音。但是老者那一句“一个再也等不到的人”却锥心刺骨,让他突然间双目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