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只是将自己的喜怒渡给别人,或是吸食别人的修为。
当真隔段时间给自己心口上来一刀, 修为精进不精进待说,可能命先没了。
一阵锒铛风声从丰都上空吹过, 裹挟着来自死域的浓厚怨气, 有些呛人。
杜芷动了动手指, 藤蔓将那邪祟从凤三身后拎了出来,路过凤三身边的时候,叶片还轻轻推了一下凤三的手臂。
“好了,以后少来这种地方。”杜芷重新将黑纱蒙好眼睛,又顿了一下手, 提醒了一句, “殿下劫期将近了吧。”
凤三乖巧地回道:“噢,师兄放心, 我养了几只玄鹊。”
“在薄光殿里种树养鸟,你啊……”
那一刻,即便杜芷未取下面具,也能让人感觉到他面具之下的神情有些复杂。
“被惯得胡闹”这几个字几乎都要说出来了,可杜芷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 又噤了声, 只是挥了挥手, 赶人道,“好了,去吧。”
原本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只是千百年里平平无奇的一次故人相逢。
却因为其中的一言半语,让凤三原本封尘了的心思,又开始反复起来。
既然邪魔和凡人都能修清心寡欲这一道,为何凤族不行?
天录总归是九重天上的仙官勘录,涉及到鬼界的东西不甚详实。
加上她之前有意避讳,这些有关邪魔堕仙之事她并不乐意深究细想。
自从那天碰到杜芷之后,她觉得即便是邪魔,堕仙,只要本心尚存与普通人其实也并没什么两样。
她开始留神那些关于鬼界消息,并逐渐发现一些,她本该早就注意到的端倪。
比如,鬼界被强行剥离出人界时,辰虚设下的那一道十方恶境的结界,其本质并非炼化,而是镇压。
万物生灵,不会凭空化出,也不会凭空消亡。
怨念亦是。
凡间有句话叫做邪不压正,其实不然。
阴阳相昭,正邪相斥。
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就像在凡间碰到那么一两个妖魔邪祟,被凤息一点,瞬间化作玄火能将其烧得魂飞魄散。
但是在死域鬼界那些阴气大盛的地方,就会反过来压制凤息。
原本散落在整个人界的怨气邪灵被封禁在一处,怨念不会在年复一年中消逝。
强行剥离镇压,怨念会横生出更大的怨念,因果纠缠出更复杂的因果。
难怪结界总是会松动。
难怪每一次重新封堪结界后,辰虚的仙辉总是更加冷冽。
那是一种,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相互角逐。
压不住时,便是大妖大魔出世的那一日。
或者换句话说,就是需要上仙应道的大造劫。
凤三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无从验证。
直到那一次辰虚从鬼界回来,薄光殿中冷风一扫而过,连窗沿之上都结了一层白霜,冷雾之中又带着一层呛人的烟火气。
在辰虚一步踏进薄光殿前,凤三喊住了他。
当时辰虚周身裹着冷雾,冷雾之上又沾着一层鬼界怨念焦化成的黑灰。
乍一看黑乎乎的一团又威压极盛,回来时把南天门的守将都吓了一跳。
凤三:“师父。”
辰虚停了脚步,“嗯?”
“这次鬼界,异常难对付?”
辰虚将仙辉敛下,气氛缓和了些,“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几千年来,结界时不时松动,也偶有难缠的几次,的确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但自从凤三想明白那层道理后,便越发忧心忡忡。
日日都像是看点爆竹的引线。
眼见它烧着,却不知引线有多长,能燃多久,到底背后是哑炮还是天雷。
辰虚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还抽空逗了她一句,“怎么哭丧着脸,不想看师父回来?”
他不说倒还好,一说,凤三的脸更是难看,在那种尚未敛下的情绪中,凤三开口问,“下次我也想去。”
辰虚愣怔了一下。
每每他从鬼界回来的那一天,情绪就要显露得明显一些。
无论是吃惊,高兴,还是烦闷都像是被黑雾重新勾勒了一道。
在那一个微妙的停顿之中,凤三察觉到辰虚有一瞬间的犹豫,甚至她都觉得对方要松口应允了。
但最终辰虚只是将手背放在凤三额头上过了一下,“噢,没烧。”
“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盈着碎雪的衣袖拂过凤三的鼻尖,再放下时辰虚已经恢复了神情。
他声音温温沉沉,拒绝得温柔又不容反驳。
“若是实在闷得慌,同杜衡一道去凡间走走。”
辰虚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凤三甚至怀疑是自己一个人琢磨得太深,想得有些偏执了。
毕竟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至于忽然之间起什么变故。
那段时间,她的确依辰虚所言,又下凡间了几趟。
大多没什么目的,走走逛逛。
有时是和杜衡一起,有时是一个人。
在这期间,她偶然又知道了一件事情。
鬼界的确出了异动。
传闻中那无端火海里化出了大妖,烛龙。
有一则有二。
凤三知道这件事情不彻底探究出因果,自己的心境永远都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多得的一星半点的消息而起伏反复。
那天玄鹊叫得有些闹人,一个个胖墩墩站成一列,拦着她。
鹊鸣能兆祸福,讲道理她不应该出门的,但她还去了一趟丰都。
越靠近鬼界,一路上的传闻越是绘声绘色。
甚至烛龙长什么样子,能否说话,有何命招都说得十分详尽。
她约的人是杜芷。
还是那处奈河边,无端平阔的水面,投映着漫天星辰。
杜芷带着半张面具,看不清神情,但语气颇为无奈,“三殿下……”
不等他说完,凤三立马举起三根指头朝天,信誓旦旦保证道:“凤三就是想师兄了,我就站在这儿聊天,保证一步都不乱走。”
杜芷头疼,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是邪魔了,为什么还是听不得人撒娇卖苦。
他忽然有些懂为什么凤三殿下能在薄光殿里种树养鸟了。
毕竟普天之下,应当也没有几个会朝着邪魔撒娇卖苦的。
凤三甚至还带了几只桃子,几碟点心和天阙上的玉酿琼浆,依次排开。
俨然一副叙旧的架势。
“放心,这些酒和点心的品类原料我都看了。”
在河边的码头上,他们曲膝而坐,凤三将二人杯中倒满,“邪魔,仙官均可饮用。”
“师兄,请。”
杜芷:……
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为凤三的贴心感动还是头疼。
杜芷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或许是他成仙不久又经常行走凡间的缘故,他对世俗之情总是察觉得更透彻些。
即便凤三没有直言,他也看得出这只小凤凰有心忧之事。
其实那个时候,可能连凤三自己都没有彻底明白。
毕竟辰虚是上神,又是自己师父。
自己担心师父的仙途安危,是再正常不过了的事。
“鬼界的无端火海中,的确化形出了烛龙。”杜芷轻轻抬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奈河的湖面之上忽然出现了熊熊烈火的幻象,隐有巨物伏息其中。
烛龙名字中有龙,但和龙没什么关系,化身于欲念之中。
蛇身长鳞,有九首,又名九头厌。
刚在火海中化形没多久,就被辰虚重新镇压了下去。
凤三蹙眉:“师兄可知道,为何师父只是镇压,没有斩草除根。”
杜芷道:“帝君尝试过。”
但是未有结果。
那日十方恶境之中,飞雪冻霜了三天三夜。
可不知为何,辰虚并未斩杀那只刚刚化形的烛龙,而是将其重新镇压在火海之下。
虽然说大妖本身的确难以斩杀。
但烛龙化身于欲念,又尚在幼期,应当不太能掩藏命门才是。
那三天中,十方恶境里威压凝固了好几次,说明辰虚至少是起过杀心,甚至是尝试过几次。
只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凤三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那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师父向来心软,莫不是看着那条幼龙长得可爱不忍心下手?”
可是一条蛇身上长九个脑袋的玩意儿,能有多可爱?凤三百思不得其解。
杜芷:……?!
心软?三殿下你是不是对帝君有什么误解?
不知道鬼界众生听到这个评价,会不会当场呕出几桶血来。
不过杜芷当下并未点破这个。
凤三如此这般的性情,多少也赖薄光殿中的几位惯着。
朗月清风,带着隐约的锒铛声。
这时并不是七月半,凡人几乎听不到这个声音,但传到凤三耳朵里异常清晰。
凤三蹙眉道:“这声音……怎么又来了。”
杜芷:“从死域吹过来的。”
凤三恍然,眼睛忽然一亮,“是那对铃铛,能追本溯源的那对铃铛?”
杜芷:……
他看着凤三这个表情,心下就觉得不好,果然,下一秒凤三便一脸哀求,“师兄带我去看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