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厌顿时觉得十分眼熟。
果然,那纸人胸腔一处被洞穿的大孔还新鲜,正哐哐地透着风……
有些邪魔脑子不好,连带着记性也不太好。
它小小的眼睛转了一圈,见着居然没直接认出二位,一下子又被李青燃吸引了过去,发出惊艳的感叹。
“啧啧啧,兄弟双修……”
一般而言,独行剑有些懒,没有召令不会擅自行动,但偏偏方才被用来开路,颇有些积怨,便在此时“咄”的一声,不等纸片兄弟将话说完,又是一个洞穿,将人死死钉在了梧桐树的树干之上。
周围一片寂静。
剑意横经之处,那些抬头呆愣的邪魔被风往旁边稍了稍。
它们仍旧维持着或抬头,或张望的姿势。
任凭那位纸皮兄弟,张牙舞爪口吐芬芳,也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宴厌:……
鬼界的邪魔都这么淡漠的吗?
但很快她意识到了不是,这些邪魔不光是淡漠,是真的……一动也没有动。
灵器认主。
最常见的方式之一,便是灵器本身藏在惊险又神秘的地方,非常人可探寻。
寻宝之人要么死在途中,要么便是经受住考验获得宝物认可。
又或者,灵器所在之地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但是却被厉害的神兽妖兽守护,寻宝人要么斩妖得宝,要么就葬身兽腹。
这对铃铛显然都不是。
死域虽然难达,但算不上十分秘辛,周围也无看守之兽。
刚才独行剑一剑直接刺入了树干,说明这周围甚至没有像样的守护阵法。
但它却好好的挂在枝干之上,无人摘取。
那只被钉住的纸皮人怪叫一声,恍然大悟!
“啊啊啊!是你们!!原来……原来是你们!!”
“我认出来了……你们太欺负人了!一而再……再而三!”
独行剑又一嗡鸣,它的声音瞬间小了几分。
“你要先你就先嘛,插队就插队,打什么人……”
宴厌一招手,独行剑“咄”地又飞了回来。
然后她摇了摇头,“不,你先。”
纸皮人:……
我不要了,行不行?
独行剑轻微动了一下,在回答它,显然是不行的。
于是纸皮人磨磨蹭蹭将胸口的洞捋平顺,才顺着树干爬了上去。
其动作之慢,让人怀疑至少要爬三年。
独行剑一声轻鸣出鞘,寒光凛列的绕着树干飞了一圈。
纸皮人顿时如火烧了屁股一般,窜了上去。
它停在新叶围簇的冠顶,肉眼可见的迟疑了一下,然后颤着那双扁平的手去摘铃铛,便看着它在接触铃铛的刹那僵硬,仿佛石化在了那一瞬。
而后哐当落地,成了树下众多发愣者中的一个。
“在那段胥山凝成的幻境中,凤三殿下曾经为了不被引魂铃反噬,回过死域一趟,也曾深深凝望过一瞬……”
那一瞬,是凡间三年。
看来这就是魂器认主的方式了。
宴厌扫了一眼,在树下这些人形石像里,她甚至还看见了几个头上都长了白毛的。
当年凤三殿下都沉迷其中整整三年,其他人要多久呢?
宴厌迟疑了一下,她手腕上那一道灵识重新化形成线,另一端牵在李青燃手中。
顺着灵识,李青燃淡淡的声音响在耳边,“想去便去,一次摘不下来,就多摘几次。”
宴厌:……
感觉许久没有动静,杜芒从罐子中探出头来到,十分贴心的给了个台阶,“要不……你先给我送去往生海?”
就在宴厌两厢徘徊之时,树叶飒飒一声,有物坠落。
那对铃铛不偏不倚,掉在了她怀里。
!!?
宴厌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脑中一片翁然,五感被震得混沌了一瞬。
再睁眼时,眼前景色大变。
远处光秃秃的石头山上,稀稀拉拉长着草木。
几块长相有些似人的大石头伫立其间,只要人看过一眼便不会认错,何况是宴厌曾经生长于此地数千年。
岐山。
但与她记忆中的岐山又有些不同……
似乎更荒凉些。
别说仙芝灵草,就连凡间草木都病恹恹的。
自己前一瞬还在死域前的那棵梧桐树下,这一瞬便到了岐山,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幻境。
可真的太真实了。
岐山的风和别处不一样,总是带着微微的沙石。
山顶上有一眼终年不化的寒潭,雪水顺流而下成小溪汇聚在山脚,岐山唯一的几株还像样子的草木就长在这里。
比如宴厌小时候常栖息在上的一棵柏树。
她下意识扫了一眼,却没见到什么高大的灵柏,只有一小棵混在杂草间孱弱树苗。
幻境要想如此真实不能凭空捏造,往往需依托于现有的真实记忆。
所以宴厌在看到这些与她记忆有些出入的细节时,愣怔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这棵灵柏小时候的样子,因为从她出生的时候,它就已经是一棵大树了……
而此刻,莫说一只雏凤,就连一只山鸡压上去,都能直接把它压折了不可。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雏凤,没有山鸡,她小时的玩伴一个都没有。
只有从寒潭吹下来的风,带着略微的凉意和细碎的沙石,呼啸在岐山的每一处山坳里。
她认真的看了片刻,想看出点破绽来。
于是她看到了在寒潭边,凭空闪现了一道令人熟悉的红光。
下一瞬,红光退下,原本寸草不生的冰霜之上多了一颗圆滚滚的蛋,一头浑圆,一头稍尖,比鸡蛋要大上很多倍。
那是一颗凤凰蛋。
——这的确是岐山,不过是她出生前的样子。
与所有人的猜测不同,宴厌并非是一个不小心“流落凡间”的凤族小殿下。
这颗凤凰蛋无父无母,凭空出现在岐山最苦寒之处。
可万物均有来处,三界之中的凤凰不可能凭空多出只,也不可能凭空少一只。
这对铃铛引阴还阳,即为溯本求源。
宴厌愣怔在原地,那自己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天道轮回
天忽然阴了一瞬, 雷声轰鸣。
本来岐山上没什么生灵,土地是很清闲的。
但那日的雷霆阵阵雨下得颇大,就和谁在渡劫似的。恰巧山脚下的几只鹌鹑近日刚生了一窝蛋, 淋不得雨。
岐山土地宴泽难得出去看了一眼, 顺道巡了一遍山。
路过那汪冷泉时, 便看到了那颗孤零零又大得有些显眼的蛋。
那颗蛋在一处隆起的冰霜上,一片沾水的枯叶凝成一片小小的冰壳恰巧护住了它。
宴泽拄着手杖,念叨了一句, “哪只山鸡崽子这么粗心。”
撩了衣袍,便将蛋捡回了山下。
一连过了好几月, 都没有哪只山鸡夜枭来领蛋。
那只蛋一直在土地庙前的蒲团上那么放着。
直到有一天, 那只蛋动了动, 咯吱一声,自己开了。
猛禽幼崽时期都很相似,宴厌小时候也一样。
鹅黄的小尖嘴,毛茸茸的一指来宽的小翅膀噗嗤噗嗤乱扇,每日无所事事地围着土地庙前的几座灵石转。
不捉虫也不吃田鼠, 就喝喝水吃点野果子, 居然也长得挺快。
按道理讲,换了绒羽后便能看得出不同。
但这只小禽鸟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宴泽怎么看都觉得自家的小山鸡叫得比别家好听,长得比别家漂亮是应该的。
等到真的发现过来不对劲的时候,宴厌已经能化形成一个满山跑的小孩儿了。
那天,宴厌屁颠屁颠跟着宴泽身后,去了一趟凡间。
这趟远门走了一天一夜。
不是岐山境内, 宴泽没有随意用法术, 而是坐的马车。
马车颠簸了很久, 等宴厌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过了午时。
马车停在一家茶寮旁,宴泽正坐在寮棚下喝茶。
宴厌撩开车帘时便恰巧听见老板笑说,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请大家喝喜茶,不收钱。
紧接着从后堂出来了一个眉目清丽的少妇,又笑着说了句什么。
茶棚瞬间热闹了一阵,众人拱手,笑着道恭喜恭喜。
宴泽喝了那碗茶,就又带着宴厌返身回了岐山。
就好像一天的赶路,就为了喝那一口茶,去给素不相识之人道一声贺。
但宴厌知道,那不是素不相识之人。
那个妇人的画像,她曾经在土地庙中的旧册子里见过,是宴泽尚为凡人时,那一世的妻子。
那时候宴厌年纪小,心里憋不住事儿,就是觉得有点难过。
宴泽千里迢迢过来看她,可一句话她都没有同他讲。
他们之间,就与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般,并无二样。
她知道转世是怎么回事,人的转世和玄门飞升,妖魔渡劫一样,都是不记旧事的。
甚至前者还要忘得更加彻底些。
可她不明白的是,一个人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能还算作是同一个人呢?
性格脾气,言行举止都不一样,不过是长得相似的两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