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转身离开。
付长宁心绪一片杂乱,程一叙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虚拱了手送别。那动作说敷衍都是抬举。
“恭送楼主。”
远处程一叙声儿从鼻孔出来,“嗯。”
付长宁颤抖着二指,搭在自己脉搏上。
搭了一会儿。
搭了个寂寞。
她哪儿修过什么医术!
经纬楼有医修,师兄经算子更是医修中的翘楚,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但是,她这情况,敢跟谁说?
付长宁心事重重拖过布包,指头几乎将布料揪烂。
利润是一定要分的。然后,去寻辅事吧。
妖修大多特立独行,六号是个例外。它喜欢跟在投喂人屁股后面打转儿。
六号母体死在红锈亭沙场里,尸体被小厮拖去清理皮肉时发现腹部隆起,什么东西在里面温和、有节奏地撞着。小厮剖开肚皮,取出尚有气息的六号。
六号虽性命无碍,但灵识半损,木讷、没什么像样的攻击力。红锈亭嫌弃六号,六号乐颠颠围着小厮打转儿。它似乎将第一眼见到的人认作了“母亲”。
小厮甩了十来天,愣是没甩掉。索性随它去。
后来红锈亭人人皆知小厮是它的喂养人。但小厮从没承认过,也没帮它取过名字。
如今锦绣楼无人不知付长宁。她没费什么功夫就打探到投喂人讯息。
锦绣楼位置寸土寸金,听说那投喂人住在十里外采风河边的草棚子里。
采风河是一条半死的河,水都沤臭了。蚊虫漫天飞。
付长宁在不怎么臭的地方找到了草棚子。四块破木板搭起来了个遮风避雨之所,碗、盆等东西放在草棚子顶上,上面盖了厚厚一层干草防尘。
走得近了,便能听见六号笨重身体拖在木头上“扑簌簌”移动的声响。
付长宁张口便叫“六号”,但又觉得不合适。下了沙场,序号就不管用了。
“哐”。
付长宁屈指敲了三下草棚子的门。
那扇勉强能称之为“门”的木板摇摇欲坠,“哐啷”掉了。连带着扯下另外两片木板。
只剩一片木板艰难地撑着上头的厚茅草。
投喂人正撕着手里的馒头给六号,坐在地上,双肘敞开靠着支起来的两侧膝盖。木板倒了,他眼中一点儿惊讶也没,习惯了。
反倒是付长宁的到来令他意外。
“姑娘?可是小掌柜哪里有失待客之道,劳姑娘特地寻来。”小掌柜把馒头掰成两半,一半丢给六号,六号欢天喜地吞了。他一手撑着膝盖站起来,行了个礼,垂眉敛目。
喂养人就是小掌柜。
剁手指的事儿在前,付长宁心中有愧,哪里愿意受这个礼。
扶住他,把布包递给小掌柜,“不必如此。它在沙场上拿了红色旗帜,我是它投注者,利润理应分它一半。”
小掌柜却避开布包,眸中有疑惑,“拿红色旗帜的是它,姑娘为何要给我?”
付长宁:“它看起来不大聪明,利润在它手里还不如馒头。更易染上祸事。你是它的喂养人,交由你,再合理不过。”
小掌柜再避,“是否惹祸上身是它的事,便是它死了,也与我无关。我不是它的喂养人。”
跳下采风河去捡木板。顺手捋了一把干草按在泥里搅了搅,糊在两块木板之间起固定作用。
泥还是偏软了,若是能混点儿上游的砂砾就好了。
只能想想而已。上游是乱禁楼的地盘。
付长宁只得与六号面对面。
六号骤然嗅到陌生人气息,眼神由木讷转精。勺子头皮下的筋急速抽动,是旋转、攻击的前兆。
付长宁吓了一跳,跳出去好远。
六号由精转为木讷,被她一吓,也慢吞吞挪后一步。
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小掌柜,六号、它叫什么名字?”
小掌柜视线都不往这边斜一下,“不知道。”
油盐不进啊,“那你是怎么叫它的?”
“守宫。”
付长宁噎了一下,这叫的也太简单粗暴了。
六号是守宫(壁虎)成妖。
这就相当于你养了一只羊,然后给它起名叫羊。一只倒好说,要是哪一天混在羊堆里呢,怎么叫。
由此可见小掌柜对它不上心得厉害。
“守宫,我选你只是在楼主面前敷衍一下,没想到你这么争气拿了红色旗帜。”付长宁把布包朝守宫扔去,“利润分你一半。我这就走,你别炫我啊。”
守宫没闪,或者说钝到不会闪。一袋子极品灵石结结实实“咚”地一声砸到脑袋上。
付长宁仅是听这声儿肩膀就瑟缩了一下,替守宫疼。
守宫四肢并用慢悠悠跳进采风河,身体沉进泥里,再冒头时便到了小掌柜身边。它嘴里叼了不少混了泥的干草,吐给小掌柜,又一个猛子扎进去继续叼。
小掌柜捧起干草往木板上糊。
一趟又一趟。看架势就知道两人没少干这活。
亮晶晶的极品灵石散落在采风河里,然后逐渐沉底。
“付长宁?”远处一个声音迟疑道。
付长宁抬眼一瞧,竟是程一叙。“楼主?!你不是回乱禁楼了吗?怎么在这儿!”
反应过来,神色立即变得恭敬,“见过楼主!”
程一叙身形飘过来,悬空而立,衣袂翻飞。这地方脏得他不忍下脚。
“照例视察乱禁楼统辖区域。怎么,你以为做楼主很闲吗?”程一叙皱了眉头,衣袖掩鼻。不适感在看见守宫后达到顶峰,眉目逐渐转冷,“付长宁,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付长宁忙道:“弟子不敢。”
“不敢?我看你是阳奉阴违。”程一叙嗓音沉了下来,“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付长宁只觉头顶悬了一把刀正缓缓下沉,后颈发凉,这压迫感是无解的。
“我是乱禁楼弟子,跟妖修混在一处有失身份。若我管不住自己的手,也千万记得避开楼主。”付长宁忙道,“我避了。我都避到臭气熏天的采风河了,谁知道楼主也来了。”
“你的意思是怨本楼主没眼色胡乱跑吗?”程一叙威压伴着声音沉沉地散向四面八方。
小掌柜受了无妄之灾。被压得呼吸一滞,口呕鲜血。却不运灵抵挡。
守宫不适,在泥里难受得直打滚,带起层层泥浪。
“不敢不敢。”付长宁头摇成拨浪鼓。九号的下场历历在目,守宫没眼色,再让守宫在楼主眼前晃悠估计守宫也没了,没准还连累小掌柜。
付长宁几乎半推搡半求着程一叙离开,“这地方脏、味儿大,妖修的臭气难以入鼻。楼主咱们换个地方继续训我。楼主怎么罚我都受着。”
小掌柜耳力很好,特别好。
两人渐远,威压缓些。他抹了一把血与守宫继续糊墙。
木板墙哪儿抵得住乱禁楼楼主程一叙的威压,“咔嚓”碎掉。顶上的碗、盆掉了一地。一并掉下来的还有小掌柜叠得方方正正的工服。
换个泥人都要发火了。小掌柜没有。捡起工服拍打干净,挂在干净的树干上。
继续用木板糊墙。
守宫眼珠子一转,盯上了上游的砂砾泥土。
第20章
付长宁捐出一袋子极品灵石给乱禁楼才勉强让程一叙消了气儿,不再追究此事。
程一叙:“付长宁,此次我念你不懂规矩,原谅你。若有下次,绝不会轻轻揭过。”
付长宁头点成小鸡啄米。
千叩万谢送走程一叙,转身进了经纬楼。出来时怀里揣了一包药。
若她能换个合适的时间送利润,小掌柜和守宫就不会被威压震伤,茅草棚子也能保住。
找非凡打听好时间确定能避开楼主,付长宁又去了一趟采风河。
小掌柜依然在糊木板墙。糊好了掉,掉完了糊,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他倒是有耐心。
干草在脚边破旧泥桶里滚了一圈,往木板墙上一糊。
正等着再糊一次,木板却没像预期中那样掉下来。
小掌柜动作一顿,狐疑地瞅向墙,凭什么这次能粘牢?
手立即伸进泥桶里捞。大拇指指腹在指上搓了一把,细小的碎砂砾磨着手。
守宫抱着馒头啃得正香,嘴巴一开一合间,露出细密的牙缝上残留的砂砾。
守宫去上游吞砂砾吐到泥桶里了。
小掌柜一手扶住桶沿,另一手抄着底部,翻转泥桶。正欲倒出泥沙,忽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小掌柜蓦地转身。
付长宁揣着药包不知道站在此处多久,蹲下来与守宫面对面,匪夷所思,“守宫,上游有三条守宫看守,你怎么从它们眼皮底下咬到砂砾的。”
上游三条守宫身经百战,但守宫头部宛如剜刀着实锋利,三条守宫像菠萝全身被剜了数块肉。
守宫啃完馒头,眸中竖瞳,头部皮肉快速抽动,是戒备的架势。大概是察觉到付长宁没有敌意,敛了竖瞳。挪到小掌柜跟前,磨磨蹭蹭围着他要吃的。
小掌柜一把推开它的大头。
付长宁视线从泥桶上移到小掌柜脸上,面带难色,“上游是乱禁楼的地盘,你得罪了楼主。这下可怎么是好。算了,先治伤。这样楼主发难时你才有更多的机会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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