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里知道，近八十年的自虐，是不可能因为一年的时间就调理回来的。
他的身体有多虚弱，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像这个世界的顾小北一样，有他爸盯着经常训练，每天活力满满地到处跑，也不会一直宅在实验室里，甚至连军人在用的机甲也自己跑去兴致勃勃地驾驶……
大概，他的身体，就不会被他糟蹋成现在这个样子。
顾小北看着手环上的警报，平静地将它取下来，扔到了一边。
“还有三天，樱花国的火山就要喷发了。”
顾小北平静地看着苏白白道：“今天，就是你被苏墨威胁着穿越的时间。”
“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现在回去，时间正好。”
从一年前，他们就是这么计划的。
就连苏白白都没想到，她会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的过去里，看着另一个自己和顾小北，在这里悄悄生活了这么久。
苏白白点头，也没收拾东西，一副只是出个门，马上就会回来的模样。
顾小北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平静，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一般。
苏白白离开了。
顾小北垂下睫来，这一瞬间，除了面前的智能机器人外，没有人能看到他眼里的孤寂。
为什么……
为什么到他快死了，才知道，原来有真心关心自己的家人的感觉，是这样的呢？
为什么他当初要推开苏白白？如果他没有推开她，是不是现在的他，也能和这个世界的顾小北一样幸福？
哪怕没有另一个来自未来世界的自己给的礼物，他在另外的时空看到的顾小北，只要在苏白白身边，过得也肯定比自己要好。
可能他不会有现在的成就，但他却还是幸福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像个小偷一样，偷走了苏白白一年的时间，利用她对另一个顾小北的爱，陪伴自己一年。
而现在，时间到了。
他必须回到过去一个人的孤寂了。
可当他已经感受过有人关心有些陪伴的幸福了，现在再回去过去八十年习以为常的孤独生活时，顾小北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不了了。
身体传来的剧烈抗议让他难受地摔了下来，哪怕有外骨骼设备，他虚软无力的身体依旧无法支撑自己站稳。
顾小北无比狼狈地摔下来，然后竟然笑了。
“顾小北，你还真是……自作自受！”
他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剧烈地咳了起来，甚至咳出了血。
他就要在这个世界，孤独地死去了么？
也好。
至少他在这个世界，还有苏白白。
苏白白说不定会帮他收个尸。
顾小北平静地看着时光机，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然而他没想到，他等到的，是苏白白惊恐的尖叫声：
“小北！！”
顾小北身体一颤，看着苏白白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是在做梦吗？死前做这样的梦，也算值了。
苏白白着急地赶了过来，她刚刚走的时候，一直感觉很难受。
本来她一直期待着这一天到来，可以回到自己的位置。
然而，和顾小北一起生活了一年后，苏白白其实早就放不下这个顾小北了。
年迈的顾小北其实还是跟她认识的那个顾小北一样，外表高傲，嘴毒，但心特别软，而且，总是恶声恶气地照顾她。
他虽然没说，但苏白白清楚，年迈的顾小北，也是爱她的，把她当成家人的那种爱。
她已经离开五分钟了，可是，却走不出这个小区。
冲动之下，她跑了回来。
她想告诉他，他完全可以留下来，他们可以一起生活！
无论是顾沉渊，还是这个世界的顾小北，都会欢迎他的。
然而没想到，她刚跑回来，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幕……
顾小北倒在地上，面无血色，几乎已经要失去生机，他已经吐了血，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看得出来，这样的症状，明显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可是，这段时间，顾小北居然一点也没让她看出来！
“顾小北！你这个傻子……撑住，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苏白白手都在颤抖着，赶紧拿起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然而，顾小北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打掉了她的手机。
“不……不需要。”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坐起来，平静地擦干净脸。
然后，看向苏白白。
“你又回来干嘛？”
顾小北语气算不上好听，但苏白白现在哪会去在意这些？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激动里，叫着智能机器人，“跟我一起把他扶起来，拨打急救电话！”
“是，主人……”
智能机器人迅速地听从指令，迅速地拨打了急救电话。
“停下！”
顾小北怒喝一声，智能机器人又停了下来，顾小北才是它的第一顺位主人，两个主人的指令是相违背的，它现在有些卡住了。
“顾小北，你干什么？你想就这么死了么？！”
苏白白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
“我的身体，就算去医院也没有用。”
顾小北努力说话，但苏白白却看得出来，此刻的他，竟然已经连说话都无比艰难。
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苏白白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顾小北的情况居然已经这么糟糕！
大概是因为平时他有外骨骼辅助设备，行动灵活，跟她说话的声音也中气十足，吃饭的时候也乖乖地把她准备的食物全部吃完，一点也不挑食……
所以苏白白以为，虽然这个顾小北年纪大了，但其实挺健康的。
可现在看来，竟完全不是那样。
“你为什么要一直在我面前装！我难道就不值得你信任，不值得你托付吗？”
苏白白控制不住地掉着眼泪，生气地对着顾小北道。
她越是生气，顾小北反而越是高兴。
“值得。”
他艰难地开口，释然地笑了一下。
“所以，我才会把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托付给你。”
“苏白白，我要死了……死之前能有你陪着，也不孤单了。”
顾小北咳着，却对着苏白白笑着。
“别哭。”
“至少，死之前，我很幸福。”
苏白白却控制不住，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你不会死的，我现在就找人来救你……”
“来不及了。”
顾小北看着她，“苏白白，你知道我人生最后悔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吗？”
他一字一句地道：
“就是当初被赶出顾家时，我没有……没有跟着你走。”
“早知道……”
他却没有说早知道什么，而是道：
“我就算赖……也该赖上你的。”
“所以，不要去找人……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我就想安静地死去。”
苏白白似乎也明白，顾小北现在的状况，就算她找医生来，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也许，如他所说的那样，平静地等着死亡降临，对他而言，反倒是最轻松，最有尊严的死法。
可是，她实在难受，“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你的世界呢？”
她突然眼睛一亮，“对，你的世界，已经是八十年后了，八十年后的医疗水平一定很好，我之前在你的世界看新闻，活到一百岁已经不算新闻了，还有长寿之人活到了一百三十岁，你一定也可以的！”
“小北，我们就现在走，回到你的世界去，你一定能活下来的！”
“来不及了。”
顾小北朝她一笑，阻止了她。
如果是一年以前，他还待在他的世界里，或许以那边的医疗水平，他可以多活几年。
可是，他选择了留在这边，任由自己的身体变坏。
他甚至是故意这么做的。
“能死在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一种……幸福。”
顾小北抓住苏白白的手，笑了一下：
“所以，苏白白，你能……陪我，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吗？”
他说得十分艰难，苏白白看得泪如雨下，心痛不已。
她很想让他活下来，可是她清楚，顾小北是发自内心说出这样的话的，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救不了他，他也不想被救。
“……好。”
苏白白声音颤抖地点了头。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陪你。”
“真好。”
顾小北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起来，身体剧烈地抗议着，他清楚死亡就在眼前了。
可是，他却笑得很幸福。
“苏白白……原谅我的自私。”
顾小北道，“我只是想要……在幸福中死去。”
而不是在他的世界，孤孤单单地死亡。
在他的世界，可能会有无数人因为他的身份名望，而守着他。
可是，都不如一个苏白白。
苏白白早已泣不成声，她甚至都有些看不清眼前的顾小北了，只是抓着他，拼命地点着头。
“如果，你真是我妈妈……该多好。”
顾小北的声音已经无比微弱。
“小北，小北，不要睡！我就是你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