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他将夺来的东西换了酒,喝得酩酊大醉,来到一个平民的村庄,只因村民阻拦问询身份,便用剑柄重伤了那人,然后便准备大开杀戒。
少年谢剑白被师父师叔压在暗处,他们不让他离开,也不出手相助,只是看着这一切发生。
最终,坚持了数日的少年还是妥协了。
他不想杀人,可是他从未与外人交过手,潜意识里将所有大人都看得很强,严重地低估了自己的实力,那恶修甚至没有在他手里招架过三次,便被谢剑白杀死。
少年低着头,他看着男人的鲜血向着自己的脚边蔓延,血腥味扑面而来,恶心得他大脑不断眩晕。
他治好了几个受伤的村民,村民千恩万谢地送走除恶扬善的小仙长,世上又少了一个坏人,似乎一切都皆大欢喜。
可是谢剑白不喜欢。
他讨厌这一切,他不想杀人,他讨厌血腥味。可是却一次次被师父师叔强行带离去‘做善事’。他终究无法漠视那些坏事发生,在一次次鲜血之中,他的杀戮道逐渐精湛高深。
少年越长大越阴郁,郭正诚却对此很满意。磋磨一个未来成就会远高于自己的天之骄子,让男人的心理得到了隐秘的快感。
少年仿佛真的是那头被细小的锁链束缚长大的小象,在漫长的打压中变得逆来顺受。
每次杀人回来,他就会躲在暗处面无表情地自残,看着自己的鲜血滚落地面。
可是,他仍然是那个听话的徒弟,到了后来,少年已经不再进行无畏的对抗,师父让他杀恶人,他便杀恶人。
就像郭正诚所期待的那样,少年逐渐被炼化成他手里的一把刀。
直到谢剑白十五岁那年,郭正诚因为他长年的隐忍顺从而飘飘然,早在一年前,少年的修为已经超过他。可尽管如此,少年仍然和小时候一样乖巧听话。
在一次任务回来之后,郭正诚捋着胡子,自得地笑道,“哼,刚开始还那般抗拒,如今也不得乖乖听话吗?老夫想要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你最后都要双手奉上。”
少年跪在他的身边,对这些话语毫无反应,一如既往安静听话。
郭正诚又说,“这么些年过去了,你知道你自己杀了几个坏人,又杀了几个好人吗?”
听到这句话,少年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抬起眸子,看向师父。
郭正诚却哈哈大笑道,“好人和坏人的血,都一样滚烫吧?他们没有区别,不是吗?乖徒弟,有个不长眼的老东西和我对着干许久了,你去帮师父解决掉他……”
在他看来,这是进一步驯化少年的好时机,可是郭正诚却没有想到少年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少年猛地站了起来,他的阴影骤然笼罩郭正诚。
“我杀了好人?”少年谢剑白哑声道。
郭正诚已经被谢剑白长期的驯服蒙蔽了眼睛,他不慌不忙地拿起茶杯,呵呵笑道,“自然有我随便指认的,为师哪有时间次次给你找恶人?不过,这乱世之中,哪有清清白白的好人,你不必放在心上。”
少年谢剑白死死地看着郭正诚,他声音沙哑地说,“我杀了无辜的人?”
“不是说了吗,乱世之中,没有真的……”
郭正诚正不耐烦地重复,少年忽然抓住他的肩膀。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让我杀害无辜的人?”少年嘶哑地说,“你是我的师父,师父是道高德重的,师父应该引导弟子做对的事情……”
和年少时一样,郭正诚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跪下,没大没小!”郭正诚冷声道,“为师做的都是对的事情,你听话就好了,哪条训诫里告诉过你,可以违抗师父?”
少年谢剑白却仍然站在那里,他紧紧盯着郭正诚,喉咙里发出细碎的音节,似乎在说着什么无人听得清的话。
这样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有些魔怔,甚至盯得郭正诚后颈发凉。
“师父永远都是对的,可是滥杀无辜不对,教导我犯错,蒙蔽真相更不对。”少年谢剑白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忽然抬起眸子,忽然说道,“师父以前做的事情对吗?让我杀害动物,是对是错?杀我全家?又是对是错?”
郭正诚被少年这种理智到神经的可怕样子惊得站起身,他厉声道,“谢剑白,你在犯什么昏?!”
男人想过要如何在他长大之后处理这件事,但绝不是这样的场合!他更没想到,谢剑白竟然早就知道这件事情,竟然还能如此驯服。
这时,少年却不看他了。
“我以为我是有罪的。我与师父想法相悖,我总是不想听师父的话。可书上说,师父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是师父错了的时候,该怎么办?”
“谢剑白!”郭正诚声色俱厉。
“既然师父不是好师父,那我也不必再做一个好徒弟了。”谢剑白却恍若未闻,他轻声自语,“既然如此……”
少年的手中,散发着寒气的祈月剑忽然出现。
谢剑白的双眸平静得让人害怕,他注视着郭正诚。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杀了师父。”少年轻轻地说。
郭正诚可能临死也没有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
这些年来他对谢剑白种种虐待压榨,少年都逆来顺受,可只是无心说的一句话,却让这些年都忠心驯服的弟子忽然动手。
虞承衍却在这些年的慢慢了解当中,理解他的行为。
谢剑白是一个被隔绝在正常世界之外的边缘人,他没经历过正常的家庭和师徒关系,甚至没有被世俗善恶教导过,只是他仍然有天性中的善良。
于是,为了在失衡的人生当中找到意义的支点,谢剑白会为自己建立起一个秩序框架,而后会遵从这个秩序,从而获得自我统一。
而他和郭正诚之间的秩序,便是师父是正确的,弟子要服从师父。
可是郭正诚亲手打破了这个平衡,他没有按照谢剑白的规则行事,他做错了事情。
脱离框架的师父,还算是合格的师父吗?
既然郭正诚已经破坏规则,那么谢剑白便不再需要做那个服从的弟子,秩序对他而言便失效了。
于是,他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杀了他。
毫无感情的冷血评判,但很合理。
郭正诚五人生怕外界发现他们的秘密,所以将落脚的这个地方用屏障层层阻隔。
没想到,这也是他们为自己选择的坟墓。
谢剑白手刃四个师叔,重伤郭正诚。
他将男人搬回他最常坐的椅子上,在熟悉的位置上,郭正诚却不断发抖。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身形挺拔,却还带着孩子的些微稚气和白净。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容上被溅了些血,衬得俊美的脸庞看上去有些妖异。
四位师叔的尸体倒在主堂中,血不断地蔓延着。
重伤的郭正诚被谢剑白展现出的可怕实力和仿若毫无感情的表现惊惧得直颤。
他勉强露出笑容,安抚道,“剑白……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做错的地方给你道歉,别、别这样……”
少年却再一次跪在他的身前,相比于曾经师徒二人之间的距离,这一次,他趴在了郭正诚的膝盖上。
他好像感受不到从手臂下传来的颤动,谢剑白仰着头,静静地说,“师父解开我一个问题,我就放过师父。”
“你、你说。”郭正诚咽了咽口水,语气甚至有些讨好。
“我是谁?”少年问。
“你?”郭正诚疑惑了一下,他道,“你是谢剑白啊。”
“不对。”少年平静地说,“谢剑白不会伤害那些动物,不会杀生,更不会滥杀无辜。可是我却将谢剑白不能做的事情都做过了,那么,我又是谁?”
郭正诚欲言又止,他心中越来越绝望,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崩溃地说,“你是谢剑白,你就是谢剑白啊!”
“谢剑白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少年仿若未闻,他低声呢喃道,“现在的我又是谁呢?”
他抬起眼,忽然轻轻笑道,“弟子做错了事情,该由师父处罚。师父,杀了我好不好?”
郭正诚再也受不了少年神经阴森的样子,他猛地推开谢剑白,绝望地说,“你疯了!你是个疯子!你、你脑子有问题——你该死,你该下地狱——!”
他失去平衡,一屁股栽在地上,手却摸到了师弟的鲜血。郭正诚看着满屋的尸体,看着面无表情注视着他、仿佛在看着猪猡一般冷淡的漂亮少年,男人崩溃了。
从莫名其妙一句话便断送一切,从此天翻地覆,他根本看不懂谢剑白,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这是个疯子!
看着失去理智的郭正诚,少年谢剑白神情逐渐变得淡漠。
走到了这么难堪的一步,郭正诚已经没有资格做处决他的那个人了。
少年修长的双手,慢慢卡在郭正诚的脖颈上。
“师父,还记得吗?”他喃喃自语道,“当年,你就是这样握着我的手杀了它们的。”
杀了郭正诚,是身为谢剑白的自己,最后想要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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