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祝眉最怕听到的,便是他最后这句话。
她不由抬眸,怔怔看着他,内心挣扎着,几乎要将那日所见所闻,倾数说出口。
可就在她犹豫之时,孤阙又道:“如今你已是幽明王城的红衣使,平日不管再如何品行不端,即便身为你的师父,我一个并无实权的大祭司,也不好多做管教。”
“但你此番所作所为,背主之托,有负君恩;罔顾性命,有违教义。为师不得不罚。你去自领一百鞭刑,即日起闭关思过,没有为师的允准,不得再踏入星月阁半步。”
听到这话,祝眉再顾不得害怕,不可置信地抬眸注视着他。
她自幼便跟在师父身边,也并非没有受过师父的责罚,但前次种种,皆是些诸如面壁思过或抄写经文之类,无关痛痒的小惩大诫。
但师父这次,却要她自领鞭刑。
一百鞭刑加身,即便没有重伤,也会灵力大损。
仅如此还不够,他竟连让自己进入星月阁的资格也要剥夺。
可她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他这样做,在她看来,便是要与她划清界限。
想至此处,祝眉心中一痛,先前被清心符勉强压下的执念,再次在心底滋生。
心魔一生,便再难拔除。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目光不再闪躲,扬起脸直视着孤阙,声音中透着一丝凄绝。
“师父,你是不是知道了徒儿的心思?”
孤阙不置可否,她又道:“徒儿心知,私慕师父,罪无可赦。徒儿甘愿领罚。”
她试图从孤阙覆着白绫的眼眸中,看出些异样的神色,却终究只是徒劳。
看来他真的知道。
可笑自己还一直费心隐瞒,将那一点见不得光的心思,深深在心底埋葬。
面前这如神祇一般的男人,永远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又如何是她能看透的?
她咬了咬唇,继续道:“但是,徒儿心中有一事不明,恳请师父解惑。”
孤阙凉薄的唇终于轻启:“何事?”
“师父在得知,锦夫人复生之时,心中是否欢喜?”
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孤阙听到这话的时候皱了皱眉。
她凄然一笑,终于大着胆子,说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师父是不是喜欢她?”
孤阙的脸色愈发难看,“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祝眉听到这声斥责,神情忽然恍惚起来。
不,不对。
方才她说了什么?锦夫人?
可在炼狱黄泉中,她想要加害的人,分明是花清染。
是她弄错了吗?
柔骨花……柔骨花究竟是谁?
然而不等她想明白这些事,便被孤阙的一声厉斥打断:
“看来你还是不思悔改,既然如此,那便把鞭刑加至二百!”
祝眉惶惶一笑,瘫倒在地,“师父……当真要如此绝情吗?”
“够了!”孤阙拂袖背过身去,“你下去吧,在你想明白之前,为师不会再见你。”
祝眉恍若未闻,眼中酸涩难忍,却不见一滴泪,良久才道:“是,徒儿领命。”
说罢,便失魂落魄地走去刑堂。
正此时,墨希微前来星月阁拜访,恰好瞥见那一抹消失在刑堂外的红衣身影。
他未做多想,提步踏入阁内。
这次炼狱之行,让他久治不愈的旧伤愈加严重,权衡之下,只得来找孤阙替他诊治。
孤阙遣走爱徒,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待探过墨希微的脉息之后,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已时日无多,何必寻这伤身之法吊命。顺其自然,反会少些痛苦。”
墨希微却笑了笑,只道:“我还有许多未尽之事,望大祭司成全。”
孤阙便不再多劝,递给他一只墨色瓷瓶,叮嘱道:“九幽潭太过凶险,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切莫轻易涉足。”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
临走前,孤阙又突然叫住了他。
“墨宗主,可否帮我一个忙?”
*
离开星月阁后,墨希微有意在院门前停留了片刻。
不多时,果然见着面色苍白的红衣使。
她的步履有些不稳,虽在极力隐忍着,却也能看出是受了重伤。
祝眉神思恍惚,显然没有看到候在前面的人。
她勉励支撑着,方一踏出星月阁的院门,终于失力一般倒了下去。
她趴在地上喘息着,背上残破的衣衫下,鞭痕深可见骨,每一道都不断往外渗着血,沾染在红裙上,倒也不甚明显。
昔日万种风情的美人,现下风华不再,却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墨希微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皱起眉。
大祭司这次的刑罚,未免有些过了。
他走到祝眉身边,将她扶起,轻声开口:“你也知晓你师父的为人,又何必执着于此?”
祝眉认出来人,出神一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墨希微轻叹一声,“既然在这里会让你如此痛苦,你如今自保也已无虞,若是想回凡世,便回去吧。”
祝眉微微扯了扯唇角,“多谢墨宗主,但此事,我心甘情愿。”
闻此,他缓缓点了点头,许久才道:“我送你回月汐湾。”
*
自那日互诉情意之后,南宫别宴便日日来琼芳殿陪着花清染。
虽然花清染的行动已不再受限于这一方寝殿,但她也知道,郁轩留在琼芳殿外面的那些眼线,仍在时不时地盯着她。
起初她还担心,南宫时常来此,会惹得郁轩不悦。
但那人得知此事后,似乎什么也没有说,依旧让莲夏在此锦衣玉食地伺候着。
花清染不明所以,便猜想,许是锦夫人的复生让他心情大好,便也顾不上找自己麻烦了罢。
如此也好,倒给了她省出不少空闲养精蓄锐。
可这样平静的日子,也仅仅维持了不足半月。
这日用过晚膳之后,南宫别宴刚要回墨府去,便撞见了匆匆跑来的莲夏。
莲夏一反往日的规矩仪态,还未对二人行礼,便急急喊道:
“花主,南宫世子,佛骨舍利失窃了!”
第53章 失窃
花清染和南宫别宴, 随莲夏来到幽明殿前的时候,王城各处的禁卫军,已比先前多了一倍。而通往禁地的方向, 更是早已戒严。
佛骨舍利失窃, 关乎幽明界的安危。没有此物镇守,葬花陵中的怨气,便少了一层禁锢。
长此以往, 怨气积聚不散,势必会再次形成花魅之乱。
值此危急时刻, 城中四处人心惶惶。
但幽明殿前的月台下,一抹青碧色的身影, 却正半弯着身子,不疾不徐地与一个男童轻声说着什么。仿若周边的紧迫,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们。
那微微弯着腰的女子便是花若锦,而她牵在身旁的男童,正是莲夏的弟弟莲冬。
眼角余光瞥见来人,花若锦微微一笑, 不动声色地附在莲冬耳边, 轻声道:“咱们方才说好了,冬儿可要记住,一定不能反悔哦。”
莲冬点点头,“锦夫人放心, 冬儿记住了。”
花若锦这才悠悠直起身,面上带着一抹轻柔的笑。
花清染三人行到近前, 对着花若锦行了一礼。
方才甫一见到莲冬, 莲夏的脸色便有些慌张。
她这个弟弟素来顽皮, 此刻不老实在家里呆着, 竟胆大包天出现在此地,不知是否又惹了什么祸事。
她心中一急,连忙上前道:“锦夫人,我弟弟他不懂规矩,若是不慎惊扰了夫人,奴婢愿替他给夫人赔罪。”
“他还是个孩子,爱玩乃是天性,我还不至于同一个孩子计较这些。夏女使不必惊慌。”
花若锦轻轻扶起她的胳膊,语气有些无奈,“不过,近来宫中变故颇多,冬儿如此年幼,独自行事难免危险。你这做姐姐的,日后可要仔细看顾才是。”
莲夏忙道:“是,奴婢谨记夫人之言。”
随后,花若锦冲她们轻轻摆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且带他下去吧。”
“是。”
将那男童交给莲夏之后,花若锦看了其余二人一眼,目光落在花清染身上,而后扬起唇角了然道:“两位是来殿内议事的吧?事出紧急,快请随我一同进去,阿轩还在等着你们。”
花清染点点头,“有劳夫人。”
莲夏紧紧拉着莲冬的手,直到前面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月台上,才垂首退至道旁,将他带往回家的路。
虽然锦夫人方才并未动怒,但莲夏仍是心有余悸,不由低声斥责:“冬儿,姐姐不是跟你说过吗,幽明殿是宫中重地,不可随意靠近!你怎能如此调皮?”
莲冬有些委屈,“冬儿记得,但这次不是冬儿要来的,是锦夫人带我来的……”他说完,连忙抿起嘴。
莲夏知晓自家弟弟的脾性,以为他又和往常一样,为了逃避责骂,故意编些胡话来诓她。
更何况,锦夫人的身子未愈,就算真的有事要寻他过来,又何必亲自前去。
她不禁有些恼火,当即低叱道:“冬儿说谎的毛病何时才能改?看姐姐回去不罚你。”
她说着,作势便要打莲冬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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