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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灵 (烟波人长安)


  “九枝……你快醒醒啊,”我含混不清地说,“我有话要和你说的……”
  我拼了命,好歹是解开了最后一点封印,脚一滑,就要摔倒。
  一只手拉住了我。
  九枝醒了。他还带着他温和的笑脸,静静看着我。
  “娘子。”他说。
  我终于脱了力,两眼一黑,睡了过去。
  醒来时,只觉身下软绵绵的。
  山上遇见的一应事,恍然间全涌进心里,我一惊,就要坐起来。
  “别动!”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姑娘气力耗尽,该好好休息。”
  我眨眨眼,逐渐看清了四周全貌,我没在山上了,像是在一个屋子里,躺在一张床塌上,身边坐着一位须发花白的男子,正往我手上扎针。
  “你是?”我问。
  “老朽是城里的郎中,”男子道,“姑娘莫再乱动,你现在正在我医馆里,待我针灸完,静心养一两日便好了。”
  “城中疫病呢?”我又问。
  郎中面露喜色,“疫病已除了七七八八了,当无大碍,多亏了姑娘冒死寻到解除疫病之法,老朽暂代城里百姓,先谢过姑娘。”
  已经没事了?我多少放下了心。
  “随我一起的男子,先生可见过?”我接着问。
  “姑娘说那位俊俏少年?你放心,他全然无恙,”郎中答,“就是他背你下山的,如今正随着上清观元卿上人四处救治病人,说来也奇,他和上人只是做了纸符置于人心口,病立时就好了,老朽行医一世,却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法子……”
  他絮絮叨叨说着,还讲起了过去行医的事,到后面我根本听不进去,只配合着点头。
  不知道他说了多久,门上的帘子被掀开了,有人走进来。
  是元卿。他见我醒了,倒似乎不意外,轻轻点点头。“你醒了。”
  “九枝呢?”我第一句先问。
  “在城内行营,和道长们一道救治兵士,”元卿说,“他放心不下你,一定要我过来看看。”
  我能想到九枝连说带比划,催着元卿赶紧来医馆的样子,不由笑了笑。
  “哦,你的佩玉……”我想起来,身上还带着他的玉佩,勉力伸手去怀里拿。
  “不忙。”元卿按住我,“随后再说。”
  “那老朽先走了,”郎中察言观色,收了针,抱起随身的木箱,“针灸已做完,姑娘若再有不适,上人随时叫我。”
  元卿谢过他,送他出门,回来一脸关切地守在我近旁。
  “我睡了多久?”我问他。
  “一日一夜。”元卿答。
  从他后续的话里,我明白了大概。
  那日,我和九枝一夜未归,元卿只在城里远远看见,不破山那边一会儿光芒通明,一会儿山摇地动,料知出了大事。天刚亮,他心急如焚,带着几位道长要上山,却正撞见九枝背着我,从山上走下来。
  九枝说不清山上的经历,元卿便先送我休息,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
  期间,元卿试着同九枝攀谈,大致清楚了疫病的来源,后又发现,我和九枝身上,还残留着一些妖物的疫毒,由是想到了治病的法子。
  他将疫毒、九枝的妖气和咒术混合,制成一张张特别的纸符,给染病的道人先试过后,疫病立消,只一个时辰,便恢复如初。
  自此他便和九枝往来奔走,给全城人治病。
  我昏睡时,灵霄宫的道姑们,还有平州府派来的兵,也先后赶到,帮了大忙,到我醒转,城中疫病已基本除尽,眼下正在焚烧一些病人用过的东西,慎防再传起来。
  “如慧呢?”我再问。和尚还欠我一个答案呢。
  “他在城外,”元卿说,“正在为……因疫病去世的人超度。”
  我心下黯然,虽然除了疫病,但还是有不少人,因此丢了性命的。
  “你不必想这些,”元卿宽慰我,“若不是有灵你,城内只会更凄惨,做到如此,已不容易了。”
  他想了想,问我:“你已醒了,可否说说,你和九枝在山上,遇到了何事?”
  我收敛心神,把昨夜不破山上的遭遇,和盘托出。
  只是瞒下了大盛元君所说,我和九枝那场婚配的事。
  说完天色已暗,元卿点上灯,双眉紧皱,若有所思。
  “沈落……”他喃喃道。
  “你认识么?”我问。
  元卿摇头。“我等道人,所行大义虽和玄师有共通之处,但平日里几乎没有来往,也是遇到你之后,才知道了许多有关之事,至于恩义堂、云鸣山,只略有耳闻,却从没去过。”
  果然,他也不知道沈落的来历。
  “你可知晓,这个沈落逃往了何方?”元卿问。
  我也想知道啊……
  “他修为太深,来去无踪,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我坦陈,“但我想,他既然还要养疫毒,必须掩人耳目,暗中进行,应当还会在这一带,寻找荒无人烟的大山之类。”
  元卿点点头。“我会陈书一封,速报州府,请知府通报各城,并上报朝廷,严查附近各州诸山。”
  “但我只是道人,此事又奇诡,难说知府会不会当回事,”他说,“就算知府往心里去了,待令书下来,只怕还要一段时日。”
  我自然明白。等官府肯定是等不及的,我还是要自己去追沈落。
  何况还有些事,要找他问清楚。
  元卿看出了我的想法。“倒不急这一两天,”他说,“我想,沈落虽修为很深,此次也被你折损了些元气,不可能毫无影响,你休养好了,我们再做打算。”
  “我先差人往州府送信,”他起身往外走,“你且休息,九枝得空了,我叫他来看你。”
  我没答话,躺在床塌上想事情。
  要追沈落,我是不怕的,他急不可耐地封印九枝,必不仅仅是恐惧九枝的真身,也忌惮我和九枝合力,我二人一起,一定能找到办法。
  只是,该如何找到他?
  七
  又歇息了一天,次日傍晚,我终于能下床,正常走动。
  九枝从昨夜起便守在我床边,他有些自责,怪自己关键时候没帮上忙,又让我孤身入了险境。
  嗐,老娘早就习惯了。靠谁也不如靠己啊。
  我和他说了说他被震昏后,我遇到的一应事,只是北辰星君指错婚的那部分,我想了又想,还是没说出口。
  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徒增烦恼,不如将错就错吧。
  何况仔细盘算盘算,北辰星君这一错,对我不算坏事,这样和九枝同行,总比嫁人生子自在多了,莫说当时的年纪,即便现在,要我和男子成婚,潦草一生,我横竖是不愿意的。
  如此想着,心里便松快了许多。
  还有些事要做,我出了医馆,和九枝走上街。
  宁安城失了近半人口,全城合悲,几乎家家都挂起招魂的白幡,满地四处可见零落的纸钱。我看得心里难过,不敢再多驻足,找一户人家问明了路,就匆匆赶去。
  要去的,是沈家和雷家。
  这两家也挂着白幡,正为疫病中死去的亲人和仆役举丧,所幸沈家夫妇和雷家夫妇,都还活着。
  我言明了身份,把沈若君与雷碧遥的死讯,告诉了他们。
  总要有个交代的。
  但我没有全盘说明,只说雷碧遥当初跌下山崖,却没死,沈若君后来找到了她,不幸山里野兽出没,二人没能走出那片荒山,都被野兽吃了。
  我知道我说了谎,可我实在狠不下心,对他们讲出实情。
  他们不知道,也好。
  该责罚的,我已替他们责罚了,他们只需知道他们的女儿合葬在一处,已双双转世投胎,就足够。
  要背负什么罪过,就也由我来背负吧。
  离开这两户人家,我又去了秋家。
  可我没见到人,只看见两扇紧闭的大门。
  隔壁邻人说,秋家已搬走很久了。自张伯远入了内阁,早年间张家提亲织锦,被秋家逐出门的事,遭人翻出来议论,对这家人冷嘲热讽,不堪其扰,秋家便举家搬去了平州以东的苍州,距今已月余。
  张家倒是彻底扬眉吐气。来时路上,我见到一栋宏伟大宅,像是新建不久,问了旁人才知道,这是张伯远位极人臣后,城守牵头,为张家父母盖的。
  意欲如何,当然不用说。
  据说此次平州府派兵极快,也是因为张家父母住在这里,不敢怠慢。
  两相对比,我忽然觉得很讽刺。
  重情的女儿家饱受苦难,薄情的郎君却平步青云,一朝显赫。下山来所见,比比都是。难怪我私塾里的先生要我多念书、寻个好营生,他一定也懂的。
  心里不舒服,离了秋家不知该去哪,正发愁,就看见如慧和尚从远处走过来。
  他也瞧见我了,但假装没看见,低下头就要折返。
  “如慧!”我大喝一声,几步跑过去。
  和尚无法,只好做出一副才发现我的样子。“有灵姑娘,你醒了。”他讪笑着说。
  “和尚躲我呢?”我问他,“我早就醒了,你不去看我?”
  “不不,没有,”如慧说,“贫僧近日……忙于超度之事……实在找不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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