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身, 用手指触摸地面轻点了一下, 然后放在鼻下嗅了嗅。
没错, 就是会御风术的同族的气息。不仅仅在这里,还有……
金蚕眼睛动了动, 募地侧过头看向周围的草丛,发觉同样的气息在那里也存在。
她伸出手, 略有迟疑地拨开草丛, 终于在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渍中间, 看到了一枚指骨。
会御风术的那名神族的指骨。
金蚕忐忑地站起身,在山上继续寻找, 心里惴惴不安。
找了半天,再也没有其它发现了。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那名同族只是被砍断了手指。
怀揣着这样的期待,她循着气息纵身跳下了悬崖。
一路坠落向下的过程中, 风从下而上凛冽擦过, 像是细细密密的刀片,划过面颊,割破皮肤, 刺进心脏。
令她的不安变得越来越严重。
落地的时候, 视野中一片狼藉, 绝望顷刻间如同山呼海啸一般撕扯起她的神经—
她看到了更多属于这位同族的白骨。
就像被野兽吃过之后那样,胡乱丢了一地。
那位会御风术的同族,那位向往着风一样自由的同族,此刻只有一副散乱的遗骨静静地躺在这里。
他已经永远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在山头林间自由翱翔了。
金蚕攥紧了拳头,眼中一片氤氲。“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她声音中带着哽咽。
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间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负罪感,如果不是她能力低微,找人时间太长,或许还来得及救同族一命……
坐在地上陪了这位会御风术的同族一阵,金蚕起身,将人就地安葬了。
抬抬手,叫来几只动物盘问起来。“看到他是怎么死的了吗?”
小松鼠最先咿咿呀呀叫了起来。“看到了,黑乎乎的人类把骨头丢下来的。”
“不是黑乎乎的人类。”一只花面狸跳出来纠正它:“是穿了黑衣服的人类,在山上吃人,然后丢下来的。”
“看到那人什么样子了吗?”金蚕警觉起来。动物们所描述的这个穿着,不就是买三星堆青铜器那群人的打扮吗。
花面狸吱吱叫着,说了半天金蚕也没有听懂。
干脆用了法术,直接看到了花面狸的记忆。
事情是昨天发生的。
花面狸当时正在半山腰捉老鼠,忽然听到一声惨叫,抬头往山顶看去,发现一个黑风衣黑帽子的男人坐在地上吃人。
惨叫声就是被吃的那个活人发出的。
黑衣人满手满脸都是血,已经看不出容貌。
吓得花面狸一股烟儿似的一路狂奔逃到了山下,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也被那人捉去活吃了。
刚到了山下,就被一根山上丢下来的骨头砸到了脑袋。
抬头一看,发现那个坐着的男人伸了伸腿,又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站了起来,哈哈哈的大笑了几声,最后把白骨悉数丢了下来。
“之前他坐在那里,脖子身体和腿好像都是不能动的。吃完了之后,就又能动了。”花面狸总结了一句。
金蚕点点头,神情肃穆而哀伤。
在这之后,她又陆续找了许多动物来问,可是大家要么不知道,要么说的跟花面狸差不多。
眼看问不出什么线索,金蚕又回到山顶,仔细地到处搜索着,期待能有其它的发现。
可惜一连又找了三天,终究什么也没能找到。
到了夜里,开始打雷了,头上的乌云很密,裹挟着闪电滚滚而来。不大一会儿,天上下起雨来。
金蚕抱着膝盖,披散着长长的黑发,一个人安静地在坐在山顶上。
偶尔抬头看看蜿蜒的闪电,像一条紫色的巨龙,伸着长长的脖颈与她对视。
龙啊。真想玥玥,还有洛泠风,甚至那位刚刚去世的风系同族。
在乎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了。而自己却只能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谁也救不了,到头来始终孤零零一个人。
鼻子一酸,她低下头,莫名有点想哭。
一低头,无意间看到山崖下面有一道紫色光束亮了一下。
金蚕一怔,马上站起身,纵目望去,发现亮起紫光的地方,正是埋葬风系同族的位置。
很快,一阵雷声传来,天空恢复了漆黑的颜色。
山崖下面的紫色也随之消失了。
金蚕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没过多久,闪电再次划过。
于此同时,山崖下的同族葬身之处也再次闪起了紫色。
金蚕睫毛动了动,她明白了。
会御风术的同族第一次逃走的那天,她在追捕的过程中召唤了闪电索。
中了闪电索的人,会在打雷闪电的时候身上发出紫光。即便是他死了,他的骸骨也会发出紫光。
这么说的话……
金蚕蹙起眉头。吃了这位同族的人,身体应该也会亮起紫光。
她马上在麻雀身上做了实验。果然验证了她的猜测。
这样一来,她是不是就可以根据这个提示寻找捕食族人的敌人了?
真是天神保佑。
滂沱大雨中,金蚕跪在地上,虔诚地冲着天空拜了几拜。
“金蚕。”耳边忽然听到叶桑的声音。
她站起来,慢慢地转过头去。
黑暗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形高大颀长,姿态像军人一样英俊挺拔,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叶桑?”她眯了眯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须臾之间,一把大伞已经遮在她的头顶。
“你怎么会到这来?”下雨了,山路难走,这个时候开车上山,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没有什么特殊原因,相信叶桑不会来。
他是……来替白莲一党毁灭捕食神族的证据的吗。
这么一想,她动了气。推开他遮过来的伞。
叶桑的伞不厌其烦地再次遮了过来。“金蚕,你身体刚好,淋雨很容易生病。”
真可笑。她结茧过后身体就已经好利索了,根本不存在生病的问题。“这好像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她冷脸对他。
叶桑静立了几秒,沉声开口道:“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希望你不要随便糟蹋。”
“叶桑。”金蚕固执地仰起头,眼中现出淡淡的哀伤,“别忘了,从来都没有人开口要你救我。”
像是猜到她会这样说,叶桑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他走得离悬崖更近了些,坐了下来。两条长腿垂在悬崖边上。
金蚕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天黑地滑,他这样坐着实在危险。万一一会儿他不小心掉下悬崖,她倒是救还是不救。
真是个不省心的跟班。专会给主人出难题。
金蚕心里叹气,为了一会儿救人出手能快一点,她只好也跟着坐到了悬崖边上。
悬崖边上就那么丁点大的地方,两个人都坐那了,就成了肩并肩。中间只隔着一把伞柄。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都不说话。只有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间或看到天上亮起的闪电和轰隆隆的雷鸣。
狭小的伞下成了一个短暂的避风港,窝在里面凭空多了一份莫名的安心。
心安了,就连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都成了一道风景。
“好久没有看到这样漂亮的闪电了。”叶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天边。“上一次还是在三星堆的桑园。”
三星堆的桑园,她记得当时自己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召唤了一道心形的闪电。
“这不奇怪。这个世界上,比闪电漂亮的东西太多了。”金蚕这样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闪电。
对着那光芒万丈的紫色,叶桑摇了摇头。“来不及了。第一眼爱上的,很难忘记了。”
闪电很快褪去,雷声中,金蚕也摇了摇头,轻笑道:“爱不爱的,忘不忘的又有什么重要,反正该离开的时候一样会离开,连声招呼都不用打。”
雨下的更大了一些,顺着雨伞的边缘落在叶桑身上。
他压了压睫毛,轻声问了一句,“金蚕,那天你在安徽小村子里的那间地牢里,是在迎接死亡吗?”
金蚕整个身子都被罩在雨伞下面,轻轻“嗯”了一声,鼻音跟伞面形成了一点闷闷的回音,显得有些苍凉。
“所以上一次在海里,你也在迎接死亡。”叶桑微微扯了扯嘴角。
“是。”她答道。
一个人心里太空,就连留恋尘世的勇气都变少了。
叶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金蚕。”他放低了声音喊她的名字。
“嗯。”
“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中的爱意被掩藏得很好,同时还隐下了数不清的无可奈何。
她迎着他的目光看去,淡淡答道:“不一定。”
看他表情变得失落起来,她又陡然生出了几分不忍。紧接着说了一句,“不过你可以先说来听听。”
叶桑笑了。
仿佛她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金蚕静静地把脸转开了。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她骗不了自己,叶桑好看,还是那样好看,他的笑更好看。
之前每看一眼,她都会在心里生出无限欢喜。现在,哪怕多看一眼,她都只觉得心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