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茶的心瞬间就冷了。
她忽然懂这一切的涵义了，社会化、企业化、帝国化。
金先生用日城来作为夜城的基石，日城当中的人是羊群、是资源、是消耗品。
而通过日城，他建立起庞大的阶层，一个以他为统治核心的金字塔阶层。
金字塔顶端的人享有各种特权，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合法”猎杀日城人。
仅苏茶知道的，就有一番街，勾结权贵，充当其背后的保护伞，向他们收取“供奉”等方式。
而在金字塔底层的人，当然就没有这些特权了，他们只能通过努力，一步一步往上爬。
向上爬，通往下一个阶层，那么这些妖魔诡异们便有了欲望。
金先生以日城为饵，夜城人收割日城人的唯心力量，而他收割夜城人的欲望。
当然，妖魔诡异并非温良恭俭之辈，饿得发了疯自然是要犯禁的。
他们本身也是失控、疯狂的代名词，所以做出什么事也不奇怪了。
金先生根本没有想着要保护人类，他的心里只有生意，只有利益，只有盘剥。
所谓的规矩，都是在维护他的利益，都是在盘剥其他妖魔诡异，至于保护了普通人，也只不过是不起眼的一环而已。
是了，苏茶心里恍然地想，他无论如何都是妖魔诡异，就算再高级也不过是妖魔诡异，怎么会替人着想呢。
然而，她和特别事务组又是心态矛盾的，因为金先生无论如何，都客观上缔造了一种保护普通人的规矩。
这也是这种高级诡异和低级诡异本质上的区别。
在商言商，冰冷而现实，她们本就不应对金先生有过多的期待。
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又浮现那道向天挥棒的虚影。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现实，既然要谈现实，那就谈现实吧。
苏茶沉下心思，说道：“金先生，你要做生意，但有些不服管教的夜城人肆意捕猎，这已经是在破坏生意的基础。金先生，我觉得你是有能力约束他们的，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特别事务组能默认一番街的存在，也就能默认金先生的其他“生意”。
减少普通群众的伤亡，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第190章 欲望本身
“有能力？或许吧。”金先生笑道。
对于苏茶的夸奖, 一点激动情绪都没有。
“只不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金先生又说道。
苏茶正想说为了生意，犯禁的妖魔诡异越多, 那么金先生缔造的利益体系就越失去价值，因为如果大家都能随意吃人, 那干嘛还要费劲心思往金字塔上层爬呢？
“你可能不知道，偌大一个霓暹, 绵延数十平方公里, 数十个如名古曼一般的夜城, 管理起来要耗费多少心力。更别说当中还有一些人，天生就不服管教, 不知教化。管，有时候是要管的, 但也需要考虑‘成本’二字。”
“绝对的管控不可能, 也无须达到。更何况, 名古曼城不还有你们吗？”
苏茶听到这话，霍然抬头, 只见金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特别事务组，还有你，你们都很有实力，而且都希望名古曼和平, 不是吗？”
苏茶：……
可笑她之前还想着借助金先生的力量, 用以归束那些无故进入日城的妖魔。
还用“天子之剑”的寓言劝告他。
殊不知她们才是被利用的那一方。
金先生利用她们，铲除那些不遵守规矩，肆意屠戮的妖魔诡异。
由于他们利益一致, 就算此刻苏茶知道了他的打算, 也不得不被其利用。
这种感觉很无力。
就像是本就没有希望的境况, 此刻又平添了一份绝望。
她，千代钰、白石铃兰、阿部宽，还有更多特别事务组的人，乃至名古曼、全霓暹的人民，要怎么对抗这汹涌的妖魔诡异。
寄希望于金先生，终究不过是与虎谋皮，反遭被利用。
她们最终还是要靠人类自己的力量。
然而，仅凭人类，真的可以解决如此茫茫然的妖魔诡异吗？
这个问题，即便是在乐观的人，也说不出一个答案。
不回答是一层残忍，揭开事实又是一层残忍，等到明晰这一切，便是第三层残忍了。
苏茶沉默了片刻，带着某种坚毅的语气说道：
“金先生，都是杀人，你就不怕我们弄黄了你的生意？”
对平民下手的，除了那些不守规矩的人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合法生意”。
收到威胁，金先生竟也不恼，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好像一个和气生财的商人。
“你们不会这么做的。”
金先生笑道：“我的眼睛，能明晰欲望的本质。毁灭是欲望的一种，那么守护自然也是。欲望啊，欲望呵，你把人变得高贵，你把人变得丑陋。世间无法缺少你，正如世间不能没有太阳。”
说到最后，金先生已经不像是对着她说，而像是对着虚无的天说。
“你也有欲望吗？金先生。”苏茶冷不丁地问道。
“我？”回到人间的金先生看了苏茶一眼，笑道：“我就是欲望本身，自然是没有欲望的。”
他又说道：
“说起来，我和你很像。我能从你身上感觉到，你以前生活优渥，不愁吃喝，应该是一个颇有钱财的大富翁，你身上欲望的味道很淡。我和你的共同点就在于此，些许外物，不值得贪恋。”
“也许不是你的欲望淡，而是大到了整个世界都装不下。若非如此，你为何要费尽心思建立夜城，又为何收藏了这么多藏品？你的目标是不是将夜城开遍全世界，不对，到了那时候，也没有夜城存在的必要了，你将成为新世界的王。”
“猜测是没有意义的。”金先生微笑道，“当然，如果你实在感兴趣的话，可以把这个作为下一个问题。”
“不了。”苏茶果断拒绝。
她怎么可能把宝贵的问题问这种问题呢？
她现在也想明白了，金先生是很特殊的存在，或者说所有“源头级”诡异都是很特殊的存在。
完全敌对只会多出一个强大的敌人，光是夜城的大妖怪，单拎一个出来她们都处理不了，更遑论金先生呢？
所以，面对金先生的态度，应该是谨慎而复杂的，需要多重考量，也不能完全听之任之。
正当苏茶打算问第三个问题的时候，变生肘腋。
一个男人冲了上台，侍者发现了连忙阻拦，可是她哪里是男人的对手，一下就被冲了个趔趄。
“先生，您不能过去，先生！”
“大人，金大人！是我啊，上次我们还见过面，你还记得我吗？”男人挣脱了侍者的阻拦，直接来到了台上，用希冀的神情和语气看着金先生。
到了这时候，侍者反而不好上前了。
台上不仅是其他人的禁地，也是他们侍者的禁地，没有金先生的示意，是不能进去的。
苏茶扭头一看，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脸上的皮肉耷拉着，好像要掉下来了，他为了遮掩脸上肌肉的松弛，和皮肤的苍白，甚至还化了妆。
这让他的脸粉红一片，显得更加怪异。
最为离奇的是，他的身子前倾，脊背高高隆起，就像背着一个重物一样。
看到如此明显的特征，苏茶一下就回想起他是谁了。
这个人她见过，当初她第一次和蛙人兄弟捕猎的时候，就遇到了他。
也是背着一个重物，苏茶还记得他背着的就叫“背背我石”，他人叫什么倒是不知道，不过也不重要，因为背着的东西，他也有了一样的称呼。
背背我石背上的石头更大了，他就像是一只乌龟一样背着厚重的壳。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金先生笑了笑，“是你啊。”
背背我石露出了一个庆幸而又感激的笑脸，然而还没等这个笑脸展露完全，金先生就又说道：
“这里没有金大人，只有金先生。”
背背我石连忙低下头，用最卑微的语气说道：
“是，金先生。是我说错了……”
“你应该明白这里的规矩，擅自上台，是有很紧要的事情吧。”金先生和蔼的说道。
本来做好被骂准备的背背我石松了口气，连忙说道：
“金先生，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打扰的，真是冒犯您了，请您不要责怪。时间越来越晚，眼看着就要没时间了……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心急……”
背背我石的语句颠三倒四，可见他内心非常紧张，还是金先生叫他好好说，这才好了一点。
苏茶听了个囫囵，大概明白他说什么了。
原来这个“献宝环节”之后就是下一个环节了，而金先生面见献宝者的次序虽然和座次没有绝对关系，但有相对关系。也就是说，苏茶差不多是最后那批献宝者了。
而苏茶和金先生聊天的时间又很长，更是被金先生赐了上座。
背背我石本来在等苏茶和金先生讲完，然后上台的，可他们讲了很久都没讲完，他等不了就做出冲台的举动了。
“金先生，我是没有办法才这样的，我必须要见您一面。金先生，我交上去的宝物档次太差，不入您的法眼，但那个其实并不是我今天真正想要交的宝物，真正的宝物比它珍贵数十倍！金先生，此话并非虚言，请您明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