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被褚莲音埋怨着上药,这药带了一些凉意,触到伤口有种舒服的感觉,但她却不自在极了,敷了药的伤口像有一群蚂蚁在爬,让她又痒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褚莲音可不知她的感觉,她心疼地看着那嫩白指腹上那豁大一条血口子,边涂药边道:“这箭铆这般锋利,你去碰它作甚?是不是上课走了神,不然怎会刮伤这么大一个口子,真真是不省心,都这般大的人了……”
江蓠:“疼。”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褚莲音顿时没脾气了,这时候的阿蓠就跟她小时候养的猫似的,一双黑眼睛乌溜溜的,让你有心想说两句都不舍得。
她叹气:“算了,不说你了,不过明日还有稼穑课,你这手…打算怎么办?”
江蓠也想起了明日的稼穑课。
种下的秧苗已经长出绿油油的一串杆子了,不久前先生就说要开始施肥了。
明日便当是施肥,肥料是从城东用板车运来,再让学生们一担一担地挑过去。
大姐姐之前赢了森柏,所以稼穑课上挑肥的工作给了森柏,但她之前拒绝了。
挑担是一快板子两根绳,板子在肩上,绳子用两手指前后扶着保持平衡,江蓠这手划了这么大一口子,到时恐怕会被粗绳割得更疼。
“要不姐姐帮你挑?”
褚莲音问。
江蓠忙摇头,她一笑:“不过是些许小伤,不妨事。”
“女儿家的手可是要好生护着的,”褚莲音目光自学堂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安静地坐在那看书的沈朝玉身上,“要不…”
江蓠看出她的心思,忙道了声“阿姐”,满脸的不赞同不愿意。
褚莲音讪讪一笑,摸摸鼻子:“不说便不说,不过…其实就算阿姐拜托,沈朝玉恐也不愿意。他这人啊,最是好洁,半点污浊泥淖都不肯沾的,莫说稼穑课挑水施肥了,你瞧,连衣裳都要每天穿个白的…”
江蓠顺着褚莲音的视线看过去。
公子独坐长案,衣冠胜雪,确实是不染纤尘。
她收回视线,听褚莲音道:“那你稼穑课……”
“大姐姐,我自己挑便是。”江蓠道,“春莺也自己挑的。”
褚莲音下意识便道:“阿莺这丫头如何跟妹妹比,她每日吃好睡好的,妹妹,再瞧你这一把细腰……”
“大姐姐,莫让春莺听到,她若听到,怕是要跟你拼命。”
江蓠“噗嗤”一声笑了,褚莲音也笑。
“好了,药放你这,每日早晚记得涂一涂,好得快。”说着,褚莲音起身,回到自己位置。
江蓠脸上的笑消失了。
她看着案上药瓶,清透的白玉质,细腻的瓷釉将瓶身上那一枝柳衬得格外清新。
可那一枝柳落在她眼里,却无端端有些恼人了。
她手一捉,将药瓶放到桌兜里,直到看不见,才感觉舒服了。
当隔天的稼穑课,看到沈朝玉也在时,江蓠那种异样感就更明显了。
而接下来,她的预感似乎也被证实了。
当那一担“农家肥”因她脚滑泼下来时,江蓠下意识闭上眼睛--但预想中的东西却过来,只有扑面而来的臭气。
她睁眼,却发现沈朝玉正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怀抱住她,那向来纤尘不染的白袍被粪水泼得到处都是,后背湿漉漉地往下躺着脏东西。
还有一个黑点溅到了他干净的脸。
而这人却似毫无所觉,只问她:
“江蓠,你怎么样?”
对着沈朝玉那双漆黑的、画笔都难描出其一分神韵的眼睛,江蓠张了张嘴,却突然一句话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明白过来一个事实:
沈朝玉他…欢喜她。
多令人欢喜,又多令人恐惧。
他怎么会喜欢她?
江蓠被这猜想吓得手脚冰凉,六神无主。
她一下子推开他。
“别跟来。”
说着,看也不看沈朝玉,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周围人的目光也顾不得,春莺奇怪地看她,喊了声“阿蓠”。
江蓠什么都没说,表现得像身后有鬼追一样离开了原地,褚莲音在身后追她:“阿蓠妹妹,阿蓠妹妹…”
江蓠走得更快了。
等上了褚府停在路边的马车,神智才渐渐回了来。
这时,褚莲音已经追了上来:“阿蓠妹妹,你怎么了?
江蓠不敢看她的眼睛。
褚姐姐的眼睛太明亮了,明亮得如同太阳,而她是生活在阴暗里的苔藓。
她怎么能…
对,来得及。
一切还来得及。
只要一把刀,足够快的刀。
“妹妹,你是不是不舒服?”褚莲音关切地看着她,“不舒服的话先回去,我替你跟先生告假。”
“好,劳烦姐姐替我告假。”
江蓠点头。
“那你去吧。”
马车辘辘驶出大路,到了玲珑阁,江蓠将莲字佩给那掌柜看,不到半个时辰,莲翀郡王就出现在了玲珑阁二楼的包间内。
他摇着折扇,一派的风流倜傥:
“江小姐寻本殿寻得这般急,可是何事?”
“自是有事。”
江蓠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竟然如此之哑。
“殿下之前说,若我遇到麻烦,可来寻你,”她缓缓道,像是在理清思路,“不知殿下…”
她顿了顿,才道:“愿不愿意做那斩情丝的刀?”
莲翀摇着折扇的手指顿了顿,旋即又重新摇起折扇来。
他笑。
“做刀啊…”他道,“也不是不可。”
“不过,江小姐打算怎么做?”
第75章 暗涌
/白日上楼
不久之后, 白鹿书院的人就发觉江蓠和莲翀郡王走得越来越近。
有时会见莲翀郡王在坊市里买些有趣的小物,似乎还都是女子喜欢的样式,比如巴掌大的双面苏绣的小团扇, 或是风一吹就会扇动翅膀的金翅蝶簪,而不久后,这些小物就会出现在江蓠的手上。
有时中午还会有郡王府的小厮过来,提了食肆的食物给江蓠,江蓠也都笑眯眯接了。
甚至有一晚下学, 还看到江蓠坐上了郡王府的马车,之后就有人在明月楼邂逅他们, 发现这两人就坐在二楼品茗,姿态很是亲近。
大梁建国,移风易俗, 男女之间的大防并不如前朝那般重——否则, 也不会有男女同校的白鹿书院出现。
可即便如此, 像江蓠和莲翀郡王这般的来往, 也已经足够惹人遐思了。
“阿蓠, 你和莲翀郡王到底…”
又一日清晨,江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课时间还未到, 前面春莺回过头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江蓠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可有这反应,对春莺来说却也已经足够了。
“所以, 阿蓠你…欢喜莲翀郡王?”
江蓠又笑。
她笑起来时脸上便带了点让人心折的天真, 一双秋水般的明眸清澈极了:“阿莺, 我与郡王如今是云泥之别, 哪敢说欢喜不欢喜?”
可她嘴上说着不敢说欢喜不欢喜,面上眼里却全是融融春水般的涟漪。
春莺面上不显,心底却暗叹口气,若阿璃还是从前的江南总督之女,配一个闲散郡王倒也无妨,可如今…
再者,郡王这人虽生得一副好皮囊,却也并非良配,“最是风流薄幸名”,说的就是郡王这等人--去红街走一走,恐怕能搂回一大篓子被郡王伤过的心呢。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穿着棉布袍的郎君在门口晃了晃,喊了声:“江小姐可在?”
这一声,将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江蓠应了声,那郎君只觉眼前一亮,人已经走进来:“门口有人托我拿进来,说是江小姐读书辛苦,聊以垫饥。”
说着,他将一油纸包递给江蓠。
江蓠笑吟吟道了声谢,接过来。
“莫非又是雪花糕?”春莺看着这油纸包,包边沾了一些霜雪似的屑末,问江蓠,“郡王殿下送的?”
江蓠应了声“恩”,当看到果真是雪花糕时,嘴角就带了点甜蜜的弧度,连回话的声音都是甜的,像藏了蜜。
“是他。”
“瞧瞧,你这心都被这雪花糕给化了…”
两人说话间隙,江蓠余光只见一抹熟悉的白经过桌案,雪白的衣角不经意擦过桌沿,不一会,又出了门。
她嘴角的笑这才落了下来。
春莺拈了块雪花糕吃:“旁的不说,郡王殿下若想对一个人好,那自是无处不体贴的。”
江蓠却不似之前那般,声音带了丝漫不经心:“这世上男子若要修炼成殿下这般,怕也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种美人窟,方能如此。”
“也是。”春莺道,“这世上哪有完全顺心顺意之事呢。”
江蓠一笑,拿着油纸包起身,走到褚莲音那。
褚莲音远远就见江蓠过来了,袅袅婷婷一枝花,多好多水灵的姑娘,偏偏怎么就看上了那风流郡王--
在她看来,那莲翀郡王是要拱她家白菜的猪,还是头不着家的坏猪。
所以,为这事,她已经与江蓠冷战好几天了。
见江蓠过来,褚莲音硬着声:“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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