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一家富足人家的农家小院,廊下挂了红灯笼,墙上贴着红双喜,院中摆了十几桌常见的流水席,宾客们来来去去,面上都带着喜气。
他们可不像那些面无表情的、却生了一双黑洞洞眼睛的跳尸。
这些人看起来和普通人差不多,在流水席间坐着,有些还是熟识,院子里东家长西家短地聊着。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常、那么热闹,完全是村中富户举办婚礼的模样。
可就是这份寻常,才显得那么诡异。
扶璃可是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跳尸们 、一脚踏进这院子的,也还记得之前那院子是如何阴森破败的,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扶璃都快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这时,一个长着圆盘脸,穿着蓝色粗布裙子的妇人走了过来,一见她,脸上就堆起喜气的笑:“霜丫头来了啊?”
“来,进,进!”妇人道,“姨给你抓两把糖!”
扶璃眨眨眼睛:
还有糖吃的吗?
有点好玩。
她脸上带了笑:“谢谢姨!”
“哎呀,嘴真甜!”
妇人果真领着扶璃进门,抓了一大把酥糖。
扶璃抓着酥糖,左看看右看看,房间正中央空出一大块地来,地面铺着红色粗布毡。
对着门的墙上贴着个大大的“喜”字。
儿臂粗的红蜡烛点着 ,烛光将一切都照得红彤彤的。
房里也有很多宾客。
他们和门外那些人看起来差不多,穿着简朴的粗布衣裳,脸上堆满喜气,就这么坐在两旁的四方八仙桌上,时不时交谈两句,又常常看向同个方向,似乎在等什么开始。
“霜丫头,怎么不吃,不喜欢啊?”
许是扶璃张望得太久,妇人突然道,看着她:“你平日不是最喜欢吃糖吗?”
她笑着,语气亲切而关心。
扶璃去看她眼睛,那双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嵌在眼眶里,渐渐的,似乎在和那些跳尸们黑洞洞的眼睛重合。
妇人还紧盯着她:“吃啊?怎么不吃?”
如果扶璃是普通人,恐怕立马就将糖一丢,不吃了。
这一看就不正常嘛。
可她偏偏不是普通人,她压根人都不是--
于是,她将酥糖往嘴里一丢,还“嘎嘣脆”地嚼了两下,笑眯眯地夸赞:“姨,真好吃。”
妇人黑洞洞的眼睛对着她,咧嘴笑了:“爱吃糖的都是好孩子,好孩子。”
说着,她又咧了咧嘴。
扶璃发现,不止她眼睛黑洞洞,那笑也极其古怪。
像是被人用线牵着,每次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扶璃又去看那些宾客。
四方桌上坐着的人,也在咧着嘴朝她笑,每个人笑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还有两个时常说笑的宾客。
每隔片刻,左边的中年男人便会转头和右边的年轻女子说上一句话。
年轻女子回一句。
中年男人再说一句,年轻女子又回一句。
这样重复三次,中年男人点点头,笑笑,结束聊天。
隔一会儿,他们又重复着一模一样的动作,就像是被人设定好的。
他们咧嘴笑的模样,和其他人都一模一样。
喜堂,宾客,跳尸,酥糖……
扶璃嚼着酥糖,突然感觉自己升华了。
有什么。
大家都不是人嘛。
有什么可怕的。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唢呐声。
“新郎来了!”
“新郎来了!”
“可以开始了!”
“鞭炮!鞭炮!鞭炮点起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混着热闹的唢呐声,将喜堂渲染得极其热闹。
扶璃坐在妇人的旁边,看着随着唢呐踏进来的新人。
新娘带着红盖头,一身红嫁衣,袅袅娜娜地如一团红云飘进来。旁边一人也踏进门来,红璞头,红色郎倌服,牵着一段结成花的红色丝绸,面目似罩在一团云雾里。
扶璃眯着眼睛,总觉得这新郎有点熟悉。
不过扶璃有个臭毛病。
不重要的人,她一般不会去记。
大概也是个不重要的人吧…
这时,也穿着一身红衣的傧相开始唱起来。
“吉时已到!”
“开始拜堂!”
一对新人站在了大堂里。
“一拜天地!”
新人肩并肩,面朝门外一拜。
“二拜高堂!”
新人肩并肩,面朝空出的两张椅子又是一拜。
“夫妻对拜!”
新人这时面对面,新娘已经下拜,而新郎却像是膝盖打不了弯,迟迟没弯下去。
宾客们轰然大作。
“这是怎么了?”
“不拜了?”
“怎么回事?”
扶璃发现,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身子竟开始颤抖起来,她抖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到了后来,竟伸出尖尖十指,指尖扯着鲜红的盖头,一用力--
盖头飘了下来。
扶璃发现,哪儿还有热闹的喜堂?
她分明还站在荒草丛生的院落里。
而眼前的一切诡异到了极点。
明明还在下雨,篝火却在黑暗里跳跃。
咧着嘴的跳尸们围着一口水井。
水井前,横着一只切断了喉咙的大公鸡,公鸡血流了一地。
一具骷髅穿着红嫁衣,就这么站在血里,和紫云仙士相对。
紫云仙士手中执了剑,剑横在女骷髅面前。
女骷髅却似毫不在意。
她“咯咯咯”笑着,红色大袖张着,一圈一圈地转圈,如风中蝴蝶,嘴里在唱:“…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唱曲缠绵,如诉如泣。
扶璃悄悄挪过去,走到紫云仙士跟前,扯了扯他衣摆:“你不跟她拜堂,她就疯了?”
紫云仙士低头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女骷髅却突然停住,红色大袖在鬓边绾着,朝紫云仙士又笑:
“林郎,你就留在这,跟妾岁岁长相见好不好?”
那声音甜腻,任哪一男人听了都要神酥骨软不可。
可偏偏对上的,却是修仙界最油盐不进目下无尘的朝云公子。
沈朝云一句“不好”,那红衣白骨就已经化成万千骨丝,像风一样猛地朝紫云仙士卷来。
扶璃下意识往后一缩,却见紫云仙士执剑之手轻轻一落,深沉的夜里,一泓雪亮的剑光划过,那白骨丝便应声而断,落了地。
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红嫁衣像失了支撑,飘飘洒洒落到地面,散在地面,像一滩血。
扶璃眨眨眼睛:“就这么…没了?”
紫云仙士持剑过去,白履踏于草地,剑尖微挑,扶璃这才发现,嫁衣里还落了张纸。
那纸上写着…
“写了什么?”
扶璃凑了过去。
紫云仙士低头,长指捻着那张纸,黑色发丝飘散落到他颊边,扶璃看着露出面具的那一丝白,突然有种掀开那面具看一眼的冲动--
她这才发现,紫云仙士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红色郎倌服,黑发披散,浓烈的色直冲入眼帘,只是这红也染不上他的身,竟更显出那股清冷拔俗之感来。
“不是真身。”
紫云仙士抬起眼皮,这时,扶璃仰着头,正好看进他眼睛,火光跳跃在那双薄冰的眼睛里,她突然有种不敢直视的错觉--
不过也就一瞬。
“你的意思是,刚才那女骷髅不是域主的真身?你没消灭她?”
没灭了好啊。
说明这域主厉害。
现在的紫云仙士,扶璃自问是对付不了的,而她想吃到这块神仙肉,就必须有个厉害的压制他,她才能浑水摸鱼--
若是能和那女鬼做交易就好了。
扶璃漫不经心地想着。
其实她赶鸭子上架式地跑到这,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少数得来的消息,还是蓼兰师姐告诉她的。
比如这域是人的执念形成,执念深重,便会形成一方小世界,小世界的主人就是域主。
只有找到域主,要么打死他,要么超度他,才算破域成功。
可破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世界里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所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不一定为假。
规则是域主的规则,世界是域主的世界,仙士到这,也就是身体比普通人强点的凡人,而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是外来闯入者。
就像一个不听话的小石子,投到域主的小世界里,域主一旦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就会排斥他们、消灭他们。
这也是以紫云仙士的厉害,还要用替身符躲躲藏藏的原因--到了域里,他无法利用天地元气,就像是一直被剪断了翅膀的鸟,或脱离了水的鱼,十分实力能发挥一成就不错了。
…
之前扶璃还有点愁,紫云仙士为何进了这满是诡异的域来,现下,却很高兴他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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