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一鸣考上了举人,自然不是蠢人。中举之后,泾阳县的大户纷纷来他家里道喜,还送了不少东西,可依然掩盖不了他家穷的事实。泾阳县就出了一个举人,偏偏不是县令的儿子。奚石方没有中举,便对他怀恨在心。即使没有点名道姓,他也清楚奚石方这是借机嘲讽他。
彭一鸣握紧了拳头,但终究没有动手,他冷冷道:“不知奚公子来这蠢人和穷人聚集的茶舍有何贵干?”
奚石方含笑道:“一鸣兄何必如此生气?我爹说了,要我今后多多向一鸣兄请教功课,若一鸣兄恼我,我还真是该不知如何是好了。”
彭一鸣哼了一声。
奚石方作揖道:“一鸣兄,我进茶舍是来拿《乱石记》,因今日有事,待改日有空,再登门拜访向一鸣兄请教功课。”
陈秀警觉地道:“什么《乱石记》?难道是前朝风公子写的《乱石记》?我前阵子还问过茶舍老板,他说没有这本小说。”
奚石方怜悯地道:“前阵子的确没有,这不,老板一找到就通知我来拿了?”
“奚公子,这是给您的《乱石记》。老板让我送到你府上,没想到您亲自来了。”
陈秀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看到阿威怯怯的把书递给了奚石方。他几乎不敢看陈秀。
阿威的家境一般,他爹娘还有妹妹是梅香茶舍的长工,因此茶舍老板把他当成半个长工使唤。自从《武林盟主记》连载,阿威在茶舍的地位稍微上升了一点,不过即使如此,茶舍老板依然像从前那样使唤他。
奚石方笑道:“我从城外回来,路过这里就顺道来了,省得你们再跑一趟。对了,不知《武林盟主记》的下一话写出来没有?若是写出来了,记得也送一份到我那儿。”
“写出来了,写出来了,就在《石头记》下面呢。”
奚石方摇着折扇:“原来是云威兄,我回来的路上,听说你老家的那块湖水都空了,你不去看看?”
陈秀没听清奚石方的话,他气得血气上涌:“他凭什么先给你?明明我也说了要《石头记》!”
陈秀红了眼睛,忽然就挣脱了小石,一把冲到奚石方的面前,他冲得太快,距离奚石方太近,一下没收住脚,还来不及说什么,那拳头已经挥到了奚石方的脸上。
陈秀并不是真的想打人,可若是不做出要打人的气势,别人会如何看待他?他没想到小石那家伙看着高大,原来这么不中用,竟没拉住他。
眼看自家公子挨了一拳,大石和小石不干了,都冲上来要打陈秀,他们说动手就动手,可不怕一个穷人。在一旁的书生们手忙脚乱,慌忙拉住两边。
一时之间,茶舍比方才还要热闹。
奚石方一摸鼻子,深红的血流了下来。他怒不可赦,刚要加入战场,却听到一道声音。
“奚公子,陈秀兄不过是一时心急,他为这小说找了很久,并非是有意要对你动手。”
彭一鸣横插在两人中间,挡住奚石方的去路。
奚石方已经撸起了袖子:“一鸣兄,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为何与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人整天厮混?这厮言行粗鲁,又不知好歹,说不定……不,很大可能他连个秀才都考不中,与这种人交往对你有何益处?”
彭一鸣皱眉道:“奚公子,你不该对他人如此苛责。”
奚石方已经是秀才,他相信自己这次没考中举人是意外。他微微一笑,只是他鼻子下面还有道血痕,因此笑起来时有点惊悚。
“既然一鸣兄如此袒护这厮,今天我看在一鸣兄的面子上,就饶了他,下次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只不过,难道一鸣兄不讨厌他们么?”
“什么?”
奚石方道:“一鸣兄的学识、眼界不知比这些书生不知强了多少,与他们待在一起,难道不会愤愤不平,觉得自己是凤凰掉进了金窝?”
彭一鸣一怔,看向四周,那些拉架的书生也在看着他,眼中意义不明,像是在审视、恼火、愤怒,渐渐的,他们的视线从奚石方的身上转向他,且停留过久。
难道他们真的信了奚石方的话,认为他瞧不起他们么?
彭一鸣随即怒了:“奚石方,你这是挑拨离间!”
奚石方退了一步,笑道:“我这是说出了我的想法而已,也许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谁知道呢?大石、小石,走人了。”
大石和小石很快松了手,屁颠屁颠地给奚石方拿矮凳,临走前还威胁似的朝陈秀挥舞着拳头。
“这个混蛋!仗着老爹是县令,竟然看不起我们。”
“没办法,谁让人家的爹是官呢?”
“陈秀兄,你别往心里去。等你考上秀才了,气死他。”
陈秀重重的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你们说话最好注意一点,谁知道这话会不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去?小心到时候你们跟着遭殃?”
“陈秀兄,这是什么意思?”
陈秀拿眼睛瞥一眼彭一鸣,冷笑道:“你们没听刚才奚公子说的话么?”
“什么话?”
“你在说什么?”
“就是,说明白点。”
陈秀道:“我们都是又穷又蠢的人,哪里配跟举人待在一起!”
陈秀一甩袖子坐到了另一张桌子上,众人都不知他为何生气。
“你别放在心上,那奚石方一向瞧不起我们。”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狗眼看人低,我们等着瞧吧。”
“陈秀兄,一鸣兄不是那样的人。”
原本彭一鸣的家境要比陈秀家好些,但自从他考中举人后,一切都不同了。陈秀自然是真心实意祝贺他,可也是真心实意嫉妒他。明明大家都是在一个学堂念书,凭什么他就比别人好那么多?即使彭一鸣考中举人,还是时常与他们待在一块,可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听说泾阳城里的大户经常摆放彭家,还送了很多礼,甚至有女儿的人家到处打听彭一鸣的情况。
此前陈秀从来不细想,顶多是偶尔酸一句,但奚石方的话仿佛一下捅开了那层窗户,考上举人的彭一鸣,真的愿意跟他们来往么?还是只是为了保持温和有礼的形象才跟他们来往?
彭一鸣待在原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有人拍拍他肩膀,原来是顾飞。
“你别生气,他这时候正生气呢,你去跟他说话,反而招人嫌了。”
彭一鸣苦笑道:“没想到奚石方竟然那么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怎么可能会瞧不起你们?”
顾飞道:“我当然知道你没那个意思,只是陈秀兄这会儿在气头上,你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我帮你去劝劝他。”
书生们从彭一鸣身边走过,他们安慰彭一鸣,但最后都跑到了陈秀的旁边,尽管他们平常与陈秀的感情没有那么深,但此时此刻,他们似乎都站在一条线上,一起抨击奚石方。
“你也认为蠢人和穷人不该读书么?”
彭一鸣回过头,发现那两个女人还没走,那句话是漂亮的那个女人说的。
第45章
彭一鸣皱眉道:“大家都是一样的。”
苏辞道:“大家?你说的大家里面, 有没有包括女人?”
彭一鸣道:“读书,本就是男人的事。”
苏辞笑道:“你和刚才那位公子是一样的人。”
彭一鸣下意识反驳道:“我们怎么可能一样?!”
苏辞道:“你认为男人可以读书, 女人不该读书。那位公子则认为, 有钱人才配读书,穷人不该读书。哪里不一样呢?”
彭一鸣道:“男人怎么会和女人一样?”
苏辞道:“这句话我听过很多遍了,究竟是哪里不同?”
陆子怡道:“连我都知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彭一鸣刚要反驳,可又想起这两人是定北王身边的人, 干脆闭上了嘴。
陆子怡哼了一声:“难怪一群又臭又酸的书生喜欢听,不会是以为自己就是那武林盟主吧?天天幻想着有娇妻美妾陪伴左右,真是不要脸!依我说,这小说写得也太烂了!哎哟!”
陆子怡捞起袖子,只见左手腕又红又肿, 乍一看像是被撞了,但她心里明白,有个小东西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咬了一口,像是饿极了。陆子怡对着光,果真找到了一排均匀而细小的牙痕。她惊道:“有蛇咬我!”
可这茶舍中怎么会有蛇?陆子怡的惊呼引起书生们的注意,他们看见陆子怡的手, 慌得手忙脚乱, 各个生怕被逮住来上那么一口。
——那么肿, 不会是条毒蛇吧?!
“蛇?是看清样子了么?知道是什么蛇么?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苏辞忙问道, 她检查了陆子怡的伤口, 想也不想就用力朝那伤口吸毒液, 吸了便吐, 直到那血的颜色变淡,她又掏出手帕,绑扎住陆子怡的伤口上方。她在山上待久了,对于如何处理蛇毒颇有心得。
陆子怡摇摇头,她能肯定是一条蛇咬她,因为那东西滑溜溜的,动作迅速敏捷,咬完她之后便消失了,身上、地上全都找不到。
“蛇在那里!”
一个书生猛地跳到桌子上,对着某处大喊。这仿佛是把冷水倒进了热油锅,茶舍闹成了一团。众人都看见一条灰色的细蛇一溜烟拐出了茶舍的大门,消失在暴雨中。陆子怡一看那蛇,便冲上去要打死,哪知道一旁跑出来一人,死死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