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实在不好意思:“我、我叫荼蘼。那个……你别离得太远,都烤不到火了。”
阿箬朝对方看去,荼蘼二字立刻便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位在逃的东车国公主。只是对方知道自己面容与翼国人有些区别,故而戴上了帷帽,又因姓氏特殊,这才舍了姓,只取名。
小姑娘看上去心无城府,否则白一也不会一路护着她。
是了,在外看来是她护着白一,其实不然,一个曾经吃过神的人,哪怕外形再弱小地像个小孩儿,他也早不是个孩子了。
“不用了,我不冷。”阿箬说的是实话,她背后的藤篓已经像个火炉般不断烧着,烫着后背微微发疼。
赵焰捡了干柴归来,瞧见这三人已经将火点上了,他有些吃惊,目光于他们身上扫了一圈,一个弱弱地烤着火,一个还是个幼童,是谁点的火不言而喻了。
赵焰将柴火扔进了火堆中,明火更旺。他是个男子,为了避嫌便走到了另一边,抱着刀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休息。
东里荼蘼对赵焰有着本能的害怕,见赵焰离得远,又安静地睡了过去才算是真正地放松了下来,她知道明天就能到煊城了,若无意外,她很快就能离开翼国。
夜晚的风于林外呼啸,因他们倚靠的这棵树至少有几百年的岁月,伸展的树枝宽大地犹如一把撑开的伞,上面甚至还有未完全脱落的茂密树叶。厚厚的雪堆压在了树枝上,将这一处形成了天然的避风港,夜风如鬼泣,吹不进来一丝一毫。
火堆继续燃烧,东里荼蘼和赵焰都睡着了,清醒的人只有阿箬和白一。
许久的静默中,白一的声音几乎与那鬼泣风声融为一体:“谢谢。”
“不用。”阿箬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过去的事他们都心知肚明,正因如此,阿箬才有过片刻纠结。因为当初的白一还小,一如他现在看上去那般,仅仅是个五岁的孩子罢了。
阿箬无法抗争自己的命运,当年的白一又懂什么呢?
几百年过去了,哪怕他们的外貌永远保留在当初,可内在的魂魄早就在每一个朝暮间成熟。然,阿箬在看见白一时,脑海中对应的,仍旧是那个不知道疼痛,只知道低着头跟在她身后的小孩儿。
白一说谢谢,不单是因为她燃起的那一簇火焰,更是因为她对东里荼蘼说的话,她让东里荼蘼取暖,希望年关前她能安然地离开煊城。白一曾答应过要陪东里荼蘼回去她的家乡,他要离开煊城,离开翼国,去东里荼蘼口中所说的世外桃源,去看她幼时记忆中的王城外,大片大片的荼蘼花。
白一原以为,他可能活不过今夜。
但阿箬放过了他。
“早些休息吧。”阿箬为那明明灭灭的火堆又添了一把柴,火星子猝然燃起,橙黄色的光芒晃在了白一的脸上。
她背着竹篓,离他们都远了些。
白一看着阿箬离去的背影,看到她几乎走到了树枝遮拦不住的角落,身边便是一片白雪。她轻轻地取下藤篓,整个人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臂与弯曲的膝盖触碰藤篓的边缘,乌黑的发丝有几缕落在了雪地上,黑白分明。
那些藏于久远记忆中关于阿箬的每一个片段,白一都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是这个世上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他受了重伤,倒在路边不知求救时,也是她叫来了何桑爷爷为他治疗,从那以后,白一的身上只要有血,就一定会去找何桑爷爷,再偷偷看一眼阿箬。
他当时只有五岁,孩童的天性便是本能地往温暖的地方靠近,去取暖。阿箬很温暖,饥荒岁月里的苦难未曾消减她的笑容,她向阳而生,不曾抱怨,白一甚至觉得只有靠近了她,才能短暂地体会活着的感受。
原来活着不是受罪的,亦可以让人抱有希望和期待。
旁人欺负他,辱骂他,说他背上的胎记是个人人唾弃的王八,而他也是个小野种,永远不能翻身的小王八。
他看不见背后的疤,所以让何桑爷爷画出王八的模样,白一问过阿箬,那王八和他背上的胎记像不像,阿箬说不像。可他后来也问过何时雨,何时雨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自然就是像的了。
白一为此伤心过一段时间,又因阿箬的那句不像于心里腾升起了一股坚毅的火苗,他想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阿箬觉得不像那就是不像的。
后来有一天,阿箬高兴地对他说了段神话,一个由四神兽拯救天下苍生后,分别镇守四方的传奇故事。她说他背上的不是王八,是玄武,为四神兽之一,主水,在四季中代表了冬。
白一仅有五岁,闻言自觉威风,他没有考虑这或许是阿箬为了哄他高兴而编造出来的谎言,只兴致勃勃地说:“阿妹姐姐,我是冬天生的!”
“那你果然是玄武嘛!”阿箬摸着他的头,又对他道:“我给你重新起个名字可好?堂堂玄武大将军,怎么能连个名字都没有呢?”
岁雨寨里的人都叫他“小野种”,他们从来都不给太小的孩子起名,因为这般环境下,无人知晓那些小孩儿能否活过十岁。
白一知道阿箬叫阿妹,她与何时雨都是何桑爷爷收养的孩子,何时雨那时叫阿哥,他们都没有名字,只有个能区□□份的称呼。
阿箬拿起棍子在地上写写画画,她兴奋道:“我最近学了几个字,简单的一些还是会写的。你说你是冬天出生的,雪我不会,但我会写白,就叫白一如何?一,又是唯一的意思。”
她在写字时,一缕鬓发顺着耳边落下,滑过肩头,轻飘飘地扫过胸前。白一没看地上的字,光顾着看她的脸,在那一瞬他觉得阿箬长得很好看,从侧面去瞧,她笑起来尤为温婉,像是天上走下来的仙女,是专门给他带来好运的。
从那天起,他就叫白一。
那两个字被他写写画画过不知多少遍,哪怕是后来离开岁雨寨的几百年,白一也从未忘记过名字的由来,不曾忘记过阿箬在教他写下这两个字时的模样。
可是后来,阿箬再也没有那样笑过了。
有一天岁雨寨的人架了口大锅,燃烧了尤其大、又明亮的火堆,那火苗往天上直窜,几乎要高过白一的头顶。
整个儿寨子里的人都像是在忙碌着什么,他从来不是众人关心的那个,可他找了一天也没找到阿箬,便只能在人群里拦住认识的何时雨。
何时雨当时的脸色很难看,神色恍惚,在他提起阿箬时便更加慌张,说了句不知道后便推开他跑了。
白一摔在了地上,双手割破,流血。
他以前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疼的,哪怕被人用铁棍打断了腿也不吭一声,可近来被阿箬照顾得有些娇弱了,受伤磨破了皮便觉得委屈,见了血便想要落泪。
他找不到阿箬,直至天色渐暗,吴广寄掌勺起锅,瞧见他蹲在角落里盯着自己手掌心即将愈合的伤口看,便大发慈悲地盛了一碗汤给他。
那汤的味道很香,放了一些草料,热腾腾地冒着烟,没有一点儿油花,可一看里面大块的肉便能知道那是他从未尝过的荤腥。
周围的人都吃了,他们吃得很开心,仿若那是人间最好吃的美食。白一瞬间被蛊惑了,他也只是个孩子,捧起碗前还特地问吴广寄:“阿妹姐姐也有喝吗?”
“有呢。”吴广寄呲着牙朝他道:“小野种怎么不给你吴叔道谢?”
“谢谢。”白一道。
他喝了那碗汤,吃了汤里的那块肉,那汤极为鲜美,肉块入口即化。他也没吃过肉,不知鸡鸭鱼的味道,可应当是与那汤比不上的。
他吃饱了便靠着一旁的木桩子等阿箬,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那一觉无梦、憨甜,白一是被一阵尖叫声惊醒的。
吴广寄离白一不远,他的血是立刻喷在了白一的身上的,滚烫的带着浓烈的腥味,刺啦一下从头灌了下来。男人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应声而倒,影子外,露出了张满是泪水的熟悉脸庞来。
白一不知道阿箬看见了他没有,可那一晚上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她。他看见她瘦弱的身躯举起屠刀,嘴里发出了疯魔的尖叫,不管不顾地朝岁雨寨里的人砍过去,哪怕是平日里能点头笑一笑打声招呼的关系,她手中的刀也没有半分迟疑。
他听见阿箬哭得凄厉,看见她将那些吃饱喝足或还没睡醒的人杀了,他看见她身上的血将衣裙染红,再到染黑,大火沿着干枯的树林燃烧,一片片直窜天际。
白一害怕得浑身发抖,最终在阿箬将刀捅进她自己的心口时才恍然回神,如坠梦魇中惊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满地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充满了岁雨寨,火舌顺着森林蔓延,地面上则是一片猩红,血水浇灌在土地上,让地面都变得泥泞了起来。篝火已于漫天的火光中衬得脆弱,倒在一旁的铁锅里连一丝肉渣都不剩,白一看见有萤火光辉从铁锅里仅剩的一丝汤汁上浮出,大雨倾盆而下,所有死去的人再度复活。
他们都说阿箬疯了,被关在笼子里的阿箬也当真像个疯子般,逢人便叫、咬。
白一哭着去看过她,看见她满身脏污地蹲在木笼里,哭得撕心裂肺,他喊她“阿妹姐姐”,阿箬没给他半分回应,只是在哭声中夹杂着几声痛苦:“你也吃了他……你们都吃了他,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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