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明白了,便无需问出口。
“所以……所以你真的,喜欢我?”阿箬想要再确认一遍。
“真的,喜欢。”寒熄说完这话后,慢慢松开了阿箬,他想看一看阿箬的脸,却在下一瞬被她用力抱住。
她的双手紧紧勾着寒熄的肩,费力地踮起脚将脸埋在了他的胸膛,她低声道:“别放开我,再抱一会儿……”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与寒熄的拥抱了。
这一刻,阿箬的心终于得以安宁片刻,她像是经历了一场凌乱的梦,最终于现实中,将梦境里的明月摘下。
原来从不是阿箬一个人的痴心妄想,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遗憾,只是从那场劫难开始时,他们都被绕进了宿命中无法挣脱。
阿箬想起很久以前她与寒熄深夜看过一场戏,罗汉于梦中大婚,醒来后忘却一切度过了他的劫。那场梦,与寒熄和阿箬的三百多年何其相似,这一场梦醒,他们的劫难是过了,还是尚未到来?
“那你现在不会再有危险了吗?你这样贸然找我也可以吗?不是有人叮嘱过你,叫你千万不要接触凡人?我会不会又一次害了你?”阿箬一股脑说出了许多问题,边说边抓着寒熄肩上的衣服,焦急地差点儿跺脚。
寒熄轻声笑了笑,他心下怅然,也不知未来如何。
神明可窥凡人命运,却不能窥自己的命,他也看不到阿箬的未来,因为他的心还在阿箬的身体里,如今的阿箬算不上神明,也算不成凡人,他们的未来是未知的。
未知,便是有机会变得更好,而非一定会有厄运降临。
寒熄沉默了许久,又叫阿箬心慌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伏在他的耳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寒熄……你说话啊。”
她的声音很软,也很乖,那声寒熄像是试探,她尚不习惯如此叫寒熄,可又忍不住叫他的名字。这个名字曾被阿箬写过无数次,也在她心里被叫了无数次。
寒熄轻轻抚摸了一下阿箬的发,他抬头看了一眼深夜天空,今夜星星很少,月却很明亮。
他看了天空许久,像是神游天外,念头升起时,心海中的波涛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寒熄问阿箬:“阿箬还喜欢我吗?”
“喜欢。”阿箬从未变过心意。
“阿箬会喜欢我多久呢?”寒熄又问:“会一直喜欢我吗?”
“我爱慕了你两世了啊,寒熄。”阿箬道:“便是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也不曾放下,你说……我会喜欢你多久?我不知道我会喜欢多久,但若有时间,大约便是我灵魂的尽头。”
不是生命的尽头,因为她已经死过好几回了,每一次死,每一次活,她都不曾忘过。
“那我为阿箬完成一个心愿吧。”寒熄拉下了她的手,往后退了半步。他低头看向阿箬的眼,这一眼满目温柔,眉宇间的柔情几乎要溺毙了阿箬。
“阿箬告诉我,你最希望的是什么?”寒熄曾听过她的心声,他记得她的愿望,可她从未真正说出来过,潜藏于阿箬心底的,每一次第一个浮现于心上的愿望。
阿箬抿嘴,迟迟未开口。
她真的能说吗?真的能所愿即所得?若是不能实现的愿望,说出来也只会令人失望罢了。
可阿箬看着寒熄的眼,他的目光让她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如果连神明都能喜欢她,那还有什么愿望不可成真?
“我想、永远与你在一起。”阿箬开口。
她曾在心里想过许多回,当时她不知寒熄的心意,也从不贪心,她想要永远和寒熄在一起,哪怕他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可她的愿望没说出,只想换来一场流星雨。
那场……她不曾看过的流星雨。
但人果然是贪心不足的,她明明已经听到寒熄说喜欢了,却希望他的喜欢能与她一样长久,希望这个永远能一直被爱意包裹。
阿箬急忙又开口:“我能再求一个愿望吗?”
“你说。”寒熄牵着阿箬的手,等她说出那句话,只要她能说出,他便可以不顾一切。
“我想永远与你在一起,也想你永远喜欢我。”阿箬说完,问:“这个愿望,神明能替我实现吗?”
寒熄心间不安且沸腾的火被阿箬这两句话轻易抚平了。
他的眉眼于此刻舒展,眼神中的温柔几乎化作春雨溢出来,天上的云雾被风吹开,露出完整的月亮来。方亭周围的花刹那盛放,一朵挤着一朵,不正常地遮蔽了绿叶,就连地上柔软的小草也在野蛮生长,几乎盖过了鹅卵石铺成的小路。
夜风习习,吹来了几缕芬芳,寒熄牵着阿箬的手指腹摩挲,轻声道:“如你所愿。”
阿箬抿唇一笑,好像此刻便已经心愿成真。
永远究竟有多远呢?
阿箬不知道,但她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幸福的,是她不曾幻想过,也不被记录在任何一则沧州大地生命的轨迹中,她曾希望她与寒熄从未遇见,可他们又迎来了重逢。
阿箬发自内心地露出一抹笑,她昂着头看向寒熄,她的眼里有光,就像漫天未出的繁星皆藏进了她的眼眸中。
寒熄看着她的笑,好像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他抬起手,将阿箬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拨至耳后,心潮澎湃,不受控地脱口而出:“我带你去看星星吧,阿箬。”
“去看,你没见过的星雨。”
小屋外,方亭前,寒熄说完这话后阿箬便点头,她跟上了他的脚步,才朝外踏出两步,两道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下的小院中。
满院繁花盛放,香味甜腻,冲淡了厨房里传来的焦味儿。
何时雨的确不是个会烹饪的人,他这辈子也没吃过多少好东西,干冷坚硬的面饼原本只要用水泡开就已经很好吃了,可他还是想要热一热。他想他与阿箬已经在走向美好的未来了,也该改善一下生活,改善一下伙食,于是他生了火,热了锅,将两块面饼下锅煎热,本想着两面金黄酥脆,结果两面焦黑。
何时雨小心翼翼地拨开了完全烧焦的地方,有些舍不得地塞进嘴里吃了,再将看上去尚可的那一面朝外,端着两块面饼出了厨房。
“阿妹,吃饭了!”推开厨房门朝外看,小院内空荡荡的,哪儿有人影。
“奇怪,方才明明听见声音的。”何时雨撇嘴,他去阿箬的房间找了一番,又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两个人都不见了。唯一不同的……却是院子里的花实在开得太夸张了些,那一朵朵大大小小的压垂了枝丫。
圆月高挂,灯笼照明,何时雨坐在屋檐下捧着面饼,想了想,还是拿起来吃了一口。
……
毛笔峰距离阿箬与何时雨所住的小屋千里之遥,可那里与阿箬记忆中三百余年后的模样没什么不同,寒熄怀中抱着阿箬,带她踏云踏月色,轻而易举便到了山巅。
记忆里的巨石平台周围长满了杂草,这里从来没人上来过,悬崖峭壁光滑,可在毛笔峰巅,却难得地生长了许多野生的杏树与桃树。
清明后,桃花与杏花都该落尽了,山巅寒凉,气候比山下来得要迟缓一些,饶是如此,整座山巅也找不出几株尚存未落花的树。
阿箬站在巨石平台上,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山林间。这里的天气很好,与小镇不同,天上的月亮好像触手可得,繁星密布,银河璀璨,记忆仿佛回到了那时,却什么都不同了。
阿箬牵着寒熄的手,心中还有些紧张担忧,可她手中所握的寒熄是温热的,不像那时一样冰冷,且满山杏花桃花落尽,不再有那一场陨落神明的花雨。
韧草随风飞扬,像是一层层碧浪,山林间传来沙沙声响,阿箬看到了一株树,三百年后,她认出那里应该是什么模样。
那棵树曾被寒熄扶过,可他最终还是没站稳,他们当时未能走到这块巨石上,此刻阿箬踩了踩脚下的石头,坚硬,踏实。
将噩梦,不再当成噩梦。
将她与寒熄共同经历过的,恐惧的,也都用另一种快乐、美好的方式替代。
阿箬记得这里的花雨,从此她不敢再看花雨,可她没见过这里的繁星,从此,她只需要抬头看向繁星。
寒熄牵着她的手,与她慢慢坐下,月华落在他的身上,银纱上因风而闪烁五彩斑斓的流光,他虽收敛了身后的神光,可浑身仙气未散,他不是阿箬记忆里狼狈的模样。
阿箬的手越握越紧,她问寒熄:“为何带我来这里看星星?”
这世间可以看星的地方有很多,他们不必要特地来此。
寒熄朝阿箬弯了弯眼,他道:“不只有这里,还有许多地方我们都要再去,那些曾经经历过的,越过的江河,踏过的青山,我们都可以再去一次,用另一种方式,将那些不快乐的过去都抹去。”
“我们从毛笔峰的星雨结束,今日便从毛笔峰的星雨开始,之后我还要带你去东陌城外见寺庙、去青云江渡秋风峡、去白月城的云湖坐画舫放花灯、去湘水镇里看红枫……”寒熄记得他们之间的种种,他们曾走过的地方,他都记得。
“我答应过你,要赠你一场星雨,也答应过你,要替你完成心愿。”寒熄看着阿箬的眼:“今夜,这些都可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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