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熄想不到,便是他努力去猜,也回忆不到任何与之有关的片段,只有心海之下游动的绿光时时提醒着他阿箬的模样,阿箬的气息……便是闭上眼,她的一切都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中。
离开神识,寒熄再睁眼,入目所见是将明的东方。
天空初白,红光浮霞,阿箬与何时雨应当是那二百余人中第一批走出群山的。
他们将群山抛在身后,沿着大道往更光明璀璨的未来而去。
何时雨在前面带路,阿箬走在中间,她没再被何时雨牵着,反倒是距离寒熄更近。她也不知寒熄方才在做什么,闭上双眼跟着他们走了一路,该说话时不说,不该说时,却说出那般让她震惊的话。
阿箬的心中仍旧惊涛骇浪,她回忆那三百多年与寒熄的点点滴滴,他们的确过于亲密,没有寻常朋友之间会频繁牵手拥抱,更不会住在一间屋子里十一年。阿箬对寒熄表明过心迹,她是不求回应的,并不是每一段喜欢都必须得得到相应的爱,更何况她在爱寒熄的条件之上,还有个曾伤害过他的过往。
可明明忘记了那些过往的他,此刻却说他喜欢她。
阿箬不知寒熄在做什么,他额心处有浅浅的金光流动,且他整个人也是离地一寸漂浮着的,阿箬的担心他的身体,更担心这颗在她身体里跳跃的心。
终于寒熄睁开了眼,他眼尾微微发红,眉心轻蹙。
阿箬与他对上了目光,寒熄抿嘴扬起一笑,阿箬却笑不出来,她的眼神里有担忧,寒熄看得到。
他双足落地,朝阿箬走去,迎着东方升起的太阳,正好能看见大路通往尽头城池,一片苍凉灰暗中,也点了几抹黄绿之色。
“别担心,阿箬。”寒熄道。
阿箬咬着下唇,也不会因为他说别担心,就真的不担心他。
前往城池的一路很安静,这三个人中分明何时雨与阿箬才是更熟悉的那个,却在一步步走动的过程中,变成了阿箬伴在了寒熄身边。
寒熄对此颇为受用,他时不时朝阿箬看去,又看向她垂在身侧的手,墨绿的袖摆中偶尔随走动露出她一截手指出来。寒熄的指腹摩挲,指尖泛出些许痒意,瞥了几次,想牵,又不知该以什么立场去牵,也不知要如何自然地开口。
想要找回那段失去的记忆之心,更加迫切了。
南方的城都不算大,这处便是饥荒灾年里也没有被摧毁得太过严重,世间复苏后,树木生根发芽,重新焕发,不过才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给附近的城池都添上了几抹鲜艳的色彩。
清明时节的天偶尔落雨,苍青色雾蒙蒙的,薄雨落在人的身上短时间不会打湿衣衫,可随着风吹上脸颊也还是冰冷的。
阿箬跟在寒熄身边,吹不到那些冷风,也淋不到薄雨,只是走在前面的何时雨显得孤单了许多。
她抿嘴,朝何时雨靠近几步,待走到他身边了,才比了个结印捏一道结界屏障来为他遮风挡雨。
何时雨有些震惊,但再震惊也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消化了大半了。
他自诩从未离开过阿箬身边,伴随阿箬长大,却不知阿箬何时认得一个神秘的会法术的男子,更不知阿箬自己又何时会这些控灵的玄术的。
何时雨抬头看了一眼被雨水滑过琉璃罩外结界上的水痕,又将视线落向身侧的阿箬,忽而觉得他与阿箬离得有些远了,这种远的感觉,从他们小时候就有体现。
何时雨与何桑,终归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阿箬究竟遇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何时雨想知道,可无从开口,他们就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胡乱拼凑了十几年。
何时雨心里很沉闷,阿箬看得出来他心绪不佳,所以这一路上也没说话,只是他怕她走丢了,偶尔回头看一眼,确定她还在,再埋头往前走。
阿箬慢慢抬起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阿哥在想什么?”
“你会跟他走吗?”何时雨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心中疑惑:“我从未见过他,但我也从未见过你看他的那种眼神。阿妹,你别骗我……你是不是要跟他走了?”
阿箬沉默了许久,她想不论是任何时刻,只要寒熄朝她伸手,她都一定会毫无顾忌地奔向对方。只是这样的回答未免太伤何时雨的心了。
那恍如梦境的一世里,她与何时雨早早分别,不似如今这般只有彼此作为生命中的依托,阿箬可以一个人度过一生,却舍不得叫何时雨孤零零的。
他们相伴了两世童年,在阿箬的眼里,何时雨就是她的亲阿哥,她的怀里还揣着他送的月亮结,她也不会在他一个人的时候丢下他。
“你想赶我走啊?”阿箬问。
何时雨立刻反驳:“自然不是!”
“那你就等着吧,等到你何时找媳妇儿了,有个人陪在你身边了,再想把我赶走的事儿。”阿箬说完这话,何时雨却松了口气。
两人的谈话并未刻意避开寒熄,他离二人几步远,没凑近,没打扰,只是阿箬说每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心里有酸涩,又有一股莫名的充足感,像是被温热的醋灌满了胸腔。
他希望阿箬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又不希望她失去了自己的世界,就好像她曾有过失去了活着的目标与意义,只围着他而生存的时刻。
酸涩于欲、望的占有,充足于她拥有了自我。
矛盾,又不冲突。
寒熄抬手揉了揉心口的位置,那里没有心脏跳动,却有阿箬的一息,是不论他身死魂灭几次,都会伴随着他的气息。
又走了一个黑夜,他们终于在黎明前到达了一座小镇,临近城池,小镇外围紧挨着城墙边缘,附近有山有水,的确是个钟灵毓秀之地。
小镇里的屋子比城里的要便宜许多,何时雨与官府人员交谈时提到自己是个大夫,那便就更好说话了。乱世中大夫最为抢手,即便如今眼见天下逐渐有太平之势,可医师却是城镇中不可或缺的要职。
何时雨与官员交涉不过一刻钟便拿了房屋钥匙回来,他选的地方在小镇偏外,与城池离得不近,独独分于一条小道,小道两侧杉树发芽,再往后山走才能看见那小屋。
何时雨选此地址想的较多,他对阿箬道:“我知你不喜与人打交道,便没选镇街中的屋子,且这屋子便宜,若医馆能成,大约三年便能彻底赎买过来。我们的草药多为上山采摘,这里就在山下,上山下山也方便,我还怕有人会偷我们的草药,所以选偏一点儿总没错。”
阿箬见他想得这般多,便问了句:“你可想过若有人急着医治,找不到你的医馆如何是好?”
何时雨一怔,这他倒是没想过。
阿箬撇嘴,心道他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二人谈话间已经走上了镇子外的杉树小道,这里的杉树才刚发芽,两旁还是枯萎的颜色,田地荒芜,却可见将来种满庄稼时的模样。
小道弯曲,要是杉树茂密,的确能遮住房屋的形状,在外看就像这处无人,可柳暗花明又见一家医馆。
屋子虽便宜,却不小,两进两出,两厅四舍,前有亭,后有院,再走不要半刻钟便能看到一方小水池,待到天气暖和了,还可以放些鱼苗进去养养鱼。
这里或许不是做医馆生意的好场所,但住起来必然舒坦。
阿箬与何时雨也没开口了,两双眼睛都在打量今后生活的地方,后方山林已然长出了些许颜色,云雾遮蔽了半山,清新的香味儿飘来。
阿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想,寒熄一定喜欢这里。
他就喜欢有山有水之地,喜欢看花看草,看水看云。
如此一想,阿箬回眸朝寒熄看去,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阿箬脸上微红。这一路过来他都是沉默的,叫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敢去猜那句一定很喜欢她,究竟是不是随口一说了。
寒熄说跟着她,当真就不声不响地跟着她与何时雨走了一日两夜。
现下不过上午,阿箬与何时雨虽说累极,可这屋子许久没住过人了,还需打扫一番。
何时雨朝阿箬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在小屋前一直看向阿箬的寒熄身上,他顿了顿,咬红了嘴唇才道:“阿妹,你去镇子里看看官府是否发放了一些吃食布匹,我方才好似见到了有人可以去那处领些东西。我就在这里打扫,将屋子院子里收拾干净。”
阿箬有些犹豫,她朝寒熄看了一眼。
何时雨又道:“那里拿东西的都是女子,我一个男人不好挤进去……”
阿箬抿嘴,只能道好。
她路过寒熄身边时对他眨了一下,脸颊微红,半晌问了句:“您……去吗?”
“好啊。”寒熄有些意外阿箬居然会主动邀请他,他自是高兴,才答应下来,那边何时雨又道:“他留下来帮我搬院后的枯树吧,那么大一个树干,我一个人可弄不动。”
寒熄有些疑惑地看向何时雨,他眼神瞥过去时,何时雨的脸色都苍白了一瞬,何时雨的手在抖,可腰杆挺得很直。
两个男子都没说话,阿箬率先道:“你别让他做事,若有做不了的,等我回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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