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自然知道,如今何桑被誉为何神医,必然是有些悬壶济世之能的,可这也不能作为他一直赖着活下去的理由。
他活着每一年的确能救几十上百条人命,可难道就因为这个,便能枉顾寒熄的生死意愿吗?
阿箬知道何桑说的是歪理,她只是有些混沌,觉得面前说这些话的何桑与记忆里的爷爷匹对不上了,除了样貌,似乎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人的确会因为时间而改变,那本性也能更改吗?
“我好像,不认识你了。”阿箬说完这句话,何桑的表情明显一僵。他有些痛苦地抹了一把脸,似是自言自语道:“顾风那小孩儿还伤着呢,我、我要回去看看了,没我在,他们应付不来。”
说完这话,何桑便转过身,他像是害怕阿箬背后偷袭,又低声重复了一句:“我、我也救过你的,阿妹,你也是我从阎王爷的手里抢回来的孩子,你应该更能懂生命可贵,我不能见死不救。”
阿箬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她想告诉何桑,她既然答应了让他将医馆里的人治好了再杀他,便一定会做到,更不至于干出背后偷袭这种事。
可她最终还是噤声,眼看何桑越走越远,阿箬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好像没她想象中的那么难,让何桑死去,也不似预料中的那么痛苦了。
迎风雪往医馆走去,何桑没敢回头,但他能听见身后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喀嚓声,阿箬一直跟着他。
到了医馆后,何桑便打起精神来,只对阿箬与寒熄说了句请坐,让人给他们安排了座椅,便自顾自地去看顾风的伤势。
苏妍还没醒,但他们回来后没多久苏老爷便醒了,浑身是伤的苏老爷见自己在医馆里,又听说给他看病的便是何神医,连忙对何桑作揖,恳求何桑救救他的女儿。
苏老爷与顾风的病好治,外伤看上去比较严重,顾风的骨头虽然错位了,可好在没伤及筋,再接上好生调养便能好了。苏妍的病便比较麻烦,何桑看了好几本医书也没从古籍中找到可根治的办法。
见何桑支支吾吾,苏老爷连忙给何桑跪下了,他这一辈子除了跪父母与帝王,膝盖没为谁弯过,今日为了救自己的女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顾风本老老实实地光着膀子让人给他上药,见苏老爷跪下了,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走到何桑面前求他:“何神医,救妍妍。”
何桑见状,叹了口气:“你们俩先将伤治好了再说吧。”
正在给顾风上药的男人听见他们的恳求,笑道:“你们放心吧,我师父一定能救活这个小姑娘的,之前有个小孩儿头破了个大洞,脑子都能看见,也没气儿了,拉到咱们医馆来何神医都能救,你这小丫头总没严重到那个程度吧。”
话音刚落,何桑便呵斥了他一眼,随后眼神朝阿箬与寒熄看去,眉心紧蹙,心有不忍。
阿箬听了这些话,大约知道何桑为何能治好那些将死之人了,他也有不同寻常的能力,或许顺从医者心,为起死回生也说不定。
药堂里的味道实在有些重,且苦涩,阿箬坐不下去,拉着寒熄朝医馆后院走。
有个小药童正要上前拦着,何桑却道:“让他们转转也没事儿。”
小药童虽觉得古怪,但还是放下手让阿箬与寒熄走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其实没有什么,因为下了雪,四方都是白色的,只有几棵植物从雪地里冒出头来,院子后方,还有一株灵力充沛的槐树。冬季里的槐树叶子本应当掉光的,可这株槐树冒着风雪依旧长满了绿叶,生机勃勃,枝叶下面还挂着一些红色的绸带。
仔细去看,那些绸带上都写了字,一条条记录了各种感激之语。
这上面有多少条红绸,应当便代表何桑究竟救过多少条人命。
他有一点没说错,若阿箬宽限他一年,他至少能拯救几十上百条人命,虽说他也变得贪生怕死,心境更改,可至少一直在行善积德,不曾作恶。
这样就很好了,阿箬想……她还能怎样要求旁人呢?就连她,也是满手鲜血,不能保证自己没做过恶,而何桑,已经积累了诸多功德,那功德累累,甚至让这株槐树也变得郁郁葱葱,不畏风霜。
阿箬伸手捏住一条红绸,看见上面稚童幼稚的字迹,嘴角抿出一抹笑,她问寒熄:“您知道何桑爷爷的能力是什么吗?是不是起死回生?”
寒熄嗯了一声,阿箬轻轻吐出一口气,若何桑想要救苏妍,就必须得动用寒熄的仙力,这是一道两难题,而阿箬的选择永远都偏向寒熄。
“为何岁雨寨里的人他们所拥有的力量都不同?”阿箬问。
寒熄将落在她头上的白雪拨开,道:“他们心中渴望什么,便会拥有什么,这是他们对神明力量的幻想。”
世人都以为神明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他们内心最期待拥有的能力,便化成了他们的能力。
吴广寄贪财,于是有了点石成金之术。
白一年幼时企图自保而讨好皇族,便有了心想事成的本事。
蓝喜欢被众星捧月,于是可以迷惑人心。
何时雨忘不掉因他而死的宣蕴之,这才得到了可以看穿人魂魄前世今生的能力。
朱谦因爱慕强壮的男子,所以可以灵魂转换附身于人。
程胜期望化作鱼,沉浮于青云江的水底。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心之所向,不管是欲\望,还是渴求……
阿箬突然想起来,她也吃过寒熄,她也应当拥有某些特殊的能力才是,于是她侧身朝寒熄看去一眼,心中的胡思乱想都被寒熄看穿。
寒熄朝她温和一笑,道:“你看,我就站在你面前。”
阿箬的心跳忽而加速,砰砰、砰砰,要冲出胸腔。
她也是有能力的,她从未正视过的……恢复寒熄的能力。阿箬最想要的就是让寒熄变回原来的模样,因为她的执念太深,于是她拥有了收回寒熄仙气的能力。
所以那些岁雨寨人的法术,在她面前都化作无用功,所以她可以念出曾被风吹到耳边的法咒,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仙气回归寒熄的体内。
风雪依旧,吹得槐树翠绿的树叶沙沙作响,阿箬询问:“那每次我将他们的仙力收回,您也会痛苦吗?”
就像那些人使用寒熄的仙力一样。
寒熄摇头,阿箬松了口气:“那就好……”
寒熄没有解释,她不论如何动用他的仙气,他都不会有任何痛苦的感受,因为他的心在她的身体里,一切仙气,都将汇聚于心。
一片红绸被风从树上吹落,飘过阿箬与寒熄的眼前,红色吸引了阿箬的目光,她弯腰将其捡起,看见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年月了。
隽秀的字写道:感恩何神医救我一命,妙手回春,无双圣医。
落款——李芸。
李芸,又叫顾李氏,如今众人口中的芸娘,顾风的娘亲。
原来……何桑也曾救过她吗?
不等阿箬将这红绸挂上去,医馆前方便传来了嘈杂的打骂声,听着声音耳熟,似乎就是在公堂上胡搅蛮缠的芸娘。
第109章 生命树:九
王冲被判打板子二十, 还要再蹲牢三载,这一判下来可谓大快人心,芸娘在厅堂外听到如此宣判, 心中不舍且不满, 连忙哭着朝知府求情。
原先王冲因为有芸娘顶罪,还挺洋洋得意,听见自己如今要打二十个板子还要坐牢, 气得在芸娘为他求情时朝芸娘打骂, 骂她没用的妇人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住, 骂她害了自己。芸娘受了打骂却不怪王冲,反而一颗心与王冲站在一起,怪顾风开口说话, 怪何桑教唆顾风诬陷王冲。
芸娘满脑子想的便是王冲不能有事, 这二十板子打下去,王冲的身体多半是要废了,再加上几年牢, 恐怕也活不到三年之后出来。王冲若没了,她也就没有男人可依仗, 三十多岁, 她还能与谁度过一生?她不能让王冲入狱。
便是二人的拉拉扯扯,叫知府憎恶,当即因藐视公堂之罪又加了两年牢狱, 从三年变成五年, 这下王冲恨毒了芸娘, 芸娘也恨毒了顾风。
从知府衙门出来之后, 芸娘便如疯了一般朝医馆跑, 等跑到医馆便要把王冲受的罪全都怪在了顾风与何桑的身上。
医馆里的人见到她是来找茬的, 也不好对一个女人动手,便只高声嚷嚷:“你别来医馆找事,否则我便要衙门的人过来再把你抓进去!”
“好啊,你叫人来呀!便看这没良心的臭小子是不是真要她娘死了才甘心!”芸娘也没皮没脸了,见顾风身上的伤都上了药,又想起来王冲那屁股被打开花血淋淋的模样,顿时冲过去揪着顾风的耳朵扇他耳光:“你怎能这样对你娘啊?!我十月怀胎将你养大,你却胳膊肘往外拐!为何要骗我你不会说话?为何要害我孤老一生?你非看我成了满城笑话才甘心?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那耳光声啪啪落下,便是听的人也觉得心惊,而芸娘已然疯魔,说得话叫人不敢置信。
谁也没见过竟然有人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当仇人般憎恨的,芸娘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整个东陌城的人都看在眼里。顾风去打王冲,是因为王冲殴打芸娘,他想护着自己的娘亲,这么简单的道理,偏偏芸娘不懂,也不想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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