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明姝不甘心,但她此时才发现原来宋明河仍有一战之力,宋明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放弃了。她不甘心这个逆贼这么死,整个身子被拖到屋檐边缘,风若不得不松开自己那边的铁索,手中的两把刀一把挡住公主,一把砍在铁索上。
铁索没有断,但铁索另一头的公主殿下,被风若救了下来。
下方的所有人便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个宋明河大笑着,跌入火海里。
向下坠落的宋明河,感受到身下的灼热温度。他唇角挂着一丝神秘的笑,闭上了眼睛。
恍恍惚惚中,他想到当年自己在军中屡屡不得志,屡屡遭到众人打压,皆是太子羡一次次保下他。
他能在前线当好这个将军,他知道后方的太子羡为他拦下了多少大臣的口诛笔伐。他此人性格傲慢,剧烈,极端……若非有人保他,焉能活到现在?
但是也已经活够了。
太子羡有那样的病,根本不可能带领他们复国。他对太子羡的所有愤恨不甘,竟源于太子羡自己都无法控的病情。可是太子羡欺骗了他们这么多年……竟让他们以为,自己的王会带给他们希望。
破城不可怕,亡国也不可怕,可怕的只是希望的消失——
他是那匹不得志的千里马。
可是太子羡不是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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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着——
“是你害死我的。”
晏倾立在人中,看着宋明河从屋顶坠落火海。
他心神一片空白荒芜,满心的绝望在此时要逼死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明河如何死,看着宋明河扭头看着人群说的那句话,那宋明河如何决裂地斩断一切情谊——
是他害死他们的。
他是那个不肯带给他们希望、不肯带领他们复国的人。
宋明河至死恨他,一整晚折腾这一出,打一场不可能赢的战,都是为了死在他面前。
风若和暮明姝跳下屋顶,风若第一时间奔来晏倾这里。但是离郎君还有一丈的距离,风若就停下来了,不敢靠近郎君。
郎君眼中那几乎掩饰不住的悲意,郎君摇摇欲倒的身体,郎君低头咳嗽,肩膀颤抖,冷汗淋淋……风若脸色大变。
莫不是病重了?
风若没来得及挤过来,韦浮站在那里,冷冷看着宋明河葬身火海中,他低头,看着自己被火灼烧的遍是血的手中,好不容易抢救下的一点字条。
这字条被风稍微一吹就要化成烟尘,但韦浮仍辨认出了没有被烧毁的几个字:
“少卿……羡……”
韦浮垂着眼,忽然抬头,看了那边的晏倾一眼。
韦浮让人唤来一个哆嗦的小吏,淡声问:“你看到宋明河写什么了?”
小吏知道自己今夜闯了大祸。
他不敢隐瞒,也看了晏倾一眼。
徐清圆慢慢站起来,立在晏倾身边,她被兰时扶住,她敏锐地捕捉到两道目光都瞥了晏倾一眼。
徐清圆心中微顿,也侧头看晏倾。
清隽挺拔的郎君,苍白瘦削,他抬着头一直看着一个方向,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事并不在意。
她心里担忧之时,听到那文吏闭着眼大声说:“小人只看到了一句话,西风将军写——‘大理寺少卿晏倾,即南国太子羡’。”
话一出,一柄寒剑递出。
徐清圆颤了一下。
风若大呼:“你们敢——”
可是风若没有冲入包围圈,暮明姝已经抢过旁边一卫士手中的剑,剑锋直刺晏倾。
晏倾仍抬头看着宋明河坠落的方向,没有反应。徐清圆在此时闭了下眼,扑了过去。
她畏惧那剑光,也怕自己会死在公主剑下。可她离他这么近,所有人都没有她离他离得近,她怎能无动于衷——
徐清圆站在晏倾身前,面朝着晏倾。她背后,被暮明姝手中的剑抵着。
风声在这一瞬静下,只有火苗簌簌荜拨。
晏倾缓缓地低下头,看到面前女郎仰起的脸。
她脸上污渍不少,睫毛上的泪珠黏连。血腥味在风中飘游,她面朝着他,藕色衣袂和腰间翠绿衣带一同飘飞,缠向他衣袖、手腕。他的目光从天上的火海落到地上的少女身上。
二人一低头一抬头,呼吸只在咫尺之间。
抬头是星坠云落,天崩地裂;低头是星河载月,湖心澄明。
这是怎样的人间。
他难过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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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睫毛动了一下,一点点伸出手,让无法赶过来的风若大大松了口气——郎君熬过来了。
晏倾伸出手,将徐清圆拉到自己身边。徐清圆仰着头看他,拽着他衣袖,他低头对她笑一下,温柔十分:“没事。”
夜如泼墨,他直面暮明姝的剑,直面众人怀疑的目光。
晏倾冷静开口:“宋明河必然在城中有与他联络配合的人,有几个地方,需要重点关照。”
韦浮笑一下:“恐怕晏少卿得先配合我们调查一番。”
第35章 中山狼4
龙成五年四月廿一夜, 大理寺少卿被葬身火海的前朝逆贼宋明河指认为前朝太子羡,伙同谋反。
少卿乃四品官员,按大魏朝律典, 四品以上的官员审理,必达天听,不得私下刑讯。何况此人非寻常官员,此人本身便掌管刑狱。
而那逆贼宋明河, 在攀咬少卿之前, 早已被证明满嘴胡言,少有实话。
由是,身处积善寺的除却晏倾之外的最大官员, 万年县县令韦浮沉吟后, 决定上报朝堂,天亮后众人一同回京。到时如何审问晏倾,自有陛下决断。
于是,此夜后半夜获得短暂太平, 只不知有几人能睡得着。
林斯年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被烧得几乎住不成的禅房, 凑合地盖着稻草,囫囵一夜。
不知是夜里火大, 还是他见到徐清圆而又勾起了心中微妙的怨愤不甘, 他一直头痛欲裂。他跟着的那些侍卫们有顾虑地远离他,他哂笑一声,倒下便睡。
天昏地暗,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疑似陷入梦魇, 也似鬼压床,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林斯年喘着粗气, 挣扎不出噩梦,反在梦中越陷越深。他做着一个离奇无比的梦:
梦中与现实的前情并无不同。
他依然被林宰相的府中人找到,要他进长安当风光的宰相家郎君。他依然在路上偷驿站小吏的东西,被小吏追打,徐清圆帮他解围,悄悄递给他一饼。
他依然对她心情很复杂。既惊讶有人如此蠢,也因那人帮助的人是自己这样的人,而生起不安羞愧。
他听说了她阿爹的事,也知道她如今虎落平原。但是她那样明澈干净的人,立在淤泥中,也不沾尘埃,通体洁净;与他这样自甘堕落的人大相径庭。
他想拉她入泥沼,他又在犹豫着要不要伸出那只手。
积善寺一行,让林斯年亲眼见到徐清圆如何聪慧,如何抽身走出泥潭。他在梦中看着她的惊喜,与他在现实中感受到的完全一样。
之后梦境竟然不停,竟然继续向后走。
经过一段朦朦胧胧的空白,林斯年在自己父亲手下不断受挫,而徐清圆这段时间不在,他的崩溃几乎到了极点。
于是在梦中,等到徐清圆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将她强抢。
他不在乎她阿爹的事,不在乎她去了哪里,她想做什么,她和晏倾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让自己喘得上那口气;他只是需要她的聪慧,帮他一起对抗他父亲。
若是徐清圆真的像她在积善寺时表现得那么聪明,若是徐清圆依旧是那个在进长安的路上递给他一张饼的心善女郎……
她为什么不肯救一救他呢?
她难道看不出,偌大长安城,人人皆有派系,各有谋算,只有她和他是天生一对的可怜人吗?
但是梦中的徐清圆,显然并不那么想。
从被他夺走的那一日开始,她就在抗争,就在无论如何也不肯屈服。他以为时间久了就好,以为她和世间所有女子一样,总会习惯无法受控的生活。
而他父亲斥责他强夺徐娘子。可他父亲越是训斥,他越是强要徐清圆。林宰相对他毫无办法,有时也盼着徐清圆能让林斯年改改性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林斯年在梦中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兴奋。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行——晏倾入狱,却在弹劾林宰相。朝廷那些争斗将林宰相卷入其中,宰相难以独善其身。
林斯年太希望晏倾赢了。他无数次幻象自己父亲被拉下马、最好被凌迟的下场。
因为晏倾和他父亲为敌,他连晏倾弹劾他强抢民女,也当做是对付他父亲的手段。毕竟偌大长安城,做一个纨绔子弟,并不算什么。
他兴奋地等着这一切落幕,他有时候回到府中,会把晏倾的事告诉徐清圆。徐清圆会在这时候安静下来,静静聆听。林斯年以为,徐清圆是在关心林宰相会不会落马。
但是当晏倾身死狱中的消息传来,林斯年才知道原来徐清圆从未屈服,从未为他开心。
朝堂争斗,林斯年和父亲之间的怨恨……徐清圆从不关心。她被关在林斯年的小小宅院,她抗争着一切,因她保留着希望,她在等着有人可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