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近两步,又在苏千里的戒备之下停住。
“其实,早就没有所谓的现实世界了,末日之中,只有数不尽的灾祸互相倾轧,在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生物,能被称之为人类了。”
苏千里看着指示灯。
绿色,是真的,全无虚妄,没有隐瞒。
她自嘲的笑了下。
果然很不公平。
毕竟也没几个人如她一般努力去积攒分数了。
上一轮游戏恐怕也是如此。
既然分数越高的人,会越早被投入这一轮游戏,那她怎么也算是个元老级人物。
难怪唐枕漠根本不希望她去出生入死攒积分,因为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反倒是那些将所有积分都挥霍在大都会中的积分猎人,才是在潜意识中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或许正是上一轮的经历,让他们下意识做出了这种选择也说不定。
这种世界观的崩塌,本该让苏千里的精神也跟着崩溃,但似乎是因为底线早就已经碎过了,且潜意识里早有准备,所以这迟来的真相并没有很难以接受。
见她比方才还更冷静了些,唐枕漠继续道:“你看,其实你自己也早就知道这些了,主脑粗糙的批量式记忆抹消,是无法触及潜意识的。”
苏千里深吸一口气,她不得不承认,唐枕漠说的是对的。
唐枕漠继续对她讲述了一切的开端。
最早,是俗套的末日传言,从一本被发掘出来的石半书上被破译出来。
没人当回事,但在同一年,因地震而裂开的峡谷,将那片墓葬群一分为二,巨大的裂痕直达地底,一种地球上从未出现过的物质扩散开,与其有过接触的人都迅速的变异了。
他们先是死亡,随后消失,又以另外的形式出现,或是怪物或是幽灵,都贴合着各式各样,存在于噩梦之中的怪谈形象。
有人说,这是被深埋在地狱之中的撒旦被释放出来了,人类恐惧什么,它就会化作什么。
整个美洲大陆迅速成了死地禁区。
很快,异变因子席卷全球,比辐射更无孔不入,这种宛若通过意识传染的病毒,会将所有潜意识内的恐惧和怪异具现化。
所到之处,所有坊间怪谈都成了真,不断吞噬着人命,壮大自身的规模。
人类无处可逃,终极手段便是《怪谈游戏》。
第一轮游戏的都市群,处在层层辐射防护网锁死的地底深处,是人类最后的栖息地,并非虚拟的游戏场或者异空间,就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副本则是设立在更浅一层的防护网中的,全息意识投影训练场。在那里,人类中的幸存者,也就是玩家们,会不断和取材于现实中的怪谈战斗,击破他们的核心,锻炼自己的生存能力。
在此过程中,主脑会投放极为轻微的怪谈因子,以此来锻炼玩家的耐受能力。在逐步接受微量怪谈因子的辐射并适应后,玩家们不会因此堕化为怪物,反而能被激发出天赋,从而适应外界严酷的环境。
积分攒够了,就能离开游戏=训练合格,可以毕业。
当然,这种真相不是所有玩家都了解。毕竟相比于副本,真实世界更加残酷,
“但非常遗憾,设计主脑的人,以及主脑本身,都是废物。”
不知不觉间,唐枕漠的脸上没了表情。
回忆起现实,真的让他很不愉快。
“事实上,天赋和力量足够让那些人在外界活下去,可不能让他们维持人类的身份,第一批出去的人都变异了,成为比原生怪异更难缠恶心的东西。”
说到这儿,唐枕漠向前一步,握住苏千里鲜血淋漓的胳膊,取出一瓶补充剂倒了上去。
迅速愈合的皮肉瞬间将微弱闪烁的绿光遮掩住。
苏千里当然还是生气的,但她姑且还忍得住一刀把唐枕漠刺个对穿的心情。
第一批出去的人之中,就包括唐枕漠,他云淡风轻的将自己形容成“难缠恶心”的东西。
这微妙的削弱了她的怒气。
在伤口愈合之后,唐枕漠抬手,将沾染着鲜血的手指探到唇畔,略微陶醉的舔舐了一口。
分明身体是机器人,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令人欢愉的甜味。
第86章 千江大学6
第一轮游戏被强制重启, 玩家们的记忆也被剥夺,是因为主脑观测到,已经“毕业”的玩家进入现实后,要么被怪谈们撕碎, 要么承受不住这残酷的现实, 崩溃自杀, 或者哭着闹着试图回到大都会。
其中适应的最好的,也不过是唐枕漠这样,让自己缓慢的变成怪物,这样一来, 尚且能保有记忆和理智。
唐枕漠虽然并未明说他如今的真实形态如何,但苏千里从只言片语中, 也能猜到,是个跟先前见过的, 真正的梦境之神很类似的存在, 能随意将自己的身体和精神, 都分割成许多部分单独行动。
她面前的,不是本体, 只是一个成功潜入大都会的碎片。
主脑意识到之前的训练很失败,于是彻底改进了方式,重启游戏。
但第二轮游戏明显也不太成功, 所谓的bug, 就是浅层训练场的防御千疮百孔,抵御不了怪谈因子的侵蚀, 甚至一些异变了的怪物, 能附着在玩家身上, 进入最深层的大都会之中。
而主脑不过是个智能训练系统, 它没有实战能力去做抵抗,最终在别有用心的bug——唐枕漠的操作下,搞出了检修员这个职位。
苏千里了解这些之后,久久的望向操场方向。
那儿有至少几百个学生在一起上课,学校内流传的怪谈让他们心惊胆战,但至少在挥洒汗水时,可以暂且忘记那些不愉快,笑脸生动,不时偷懒打闹,在被老师训斥之后,缩脖子一吐舌头,转头去找更不容易被发现的阴凉处摸鱼。
每一帧画面都异常鲜活。
“真的很难想象,外界也有这样的地方,而他们的本质早就不是人了。”
唐枕漠听出她的语气,有些意外也有些庆幸。
他本以为,这样的欺骗,会让苏千里再也不会对他展露温柔的一面了。
他走近几步,清风仿佛他的呼吸落在苏千里耳畔鬓边:“外界当中的怪谈原型,多半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是非人之物,只是游荡着,等待吞噬猎物,或者被更强大的怪谈吞噬。”
苏千里深吸了一口带着烟尘味儿的空气,笑了。
“其实你先前说的也不完全对,外界分明还是存在的。”
她转头,直视着好似无机物般漆黑,却又因为已经暴露太多,从而不再掩饰暴戾,非人之感,以及狂热和占有欲的眸子。
原谅唐枕漠对她而言不算很难,唐枕漠是担心她,经受不住打击,故而有所隐瞒的行为,虽不是她愿意接受的方式,但也算是唐枕漠特有的温柔。
同时,她做出了决定。
“我还是要离开这里。”
在温水中沉溺致死,不知何时被悄然潜入大都会的怪谈侵染,还不如在清醒状态下去面对一切。
唐枕漠轻轻歪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咧开嘴笑了:“不行啊亲爱的,还存在却面目全非,去了就会异化为非人之物的地方,我是不会允许你去的,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留下来,接受他,并在大都会中度过属于人类短暂的一生,将橘子硬糖一般的甜蜜回忆留给他,让他在今后永恒的混乱地狱之中,时不时回味舔舐,从而汲取一丝丝甜味。
苏千里虽然回忆不起来,但也能笃定,唐枕漠在现实里的身体虽然是他口中“麻烦又恶心的东西”,却也比当个被主脑随意玩弄记忆的ai好。
他舍弃身体,灵魂潜入游戏都市之中,并不是为了逃避,而是寻找。
寻找她。
在重启之前,他们一定是将对方看得和性命同样重要的情人,今后也同样是。
“你在怕什么呢,AI我都接受了,怪物也一样可以。”苏千里道。
唐枕漠有些愕然,但还是坚持道:“在美梦之中沉沦致死,可比清醒面对永无止境的末日强上千百倍。”
他不会任由苏千里做这种无法挽回的傻事。
苏千里冷哂一声:“这种和外界越来越像的游戏场,哪里算是美梦,噩梦还差不多。”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跟唐枕漠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根源在哪里了。
唐枕漠了解的,是三年前的她,可独自求生的这三年,她已经比从前更坚强,能承受更多了。
而唐枕漠却固执的认为,她不行。
苏千里试图让他相信,这三年过去,她或许已经可以适应外界了。
哪知唐枕漠却根本听不进去:“那怎么行呢,通往现实的路是不能开的,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那我们就只能为敌了。
倘若做不成情人,做仇敌也不错,厮杀到时间尽头,一次次刨开彼此的血肉,品尝鲜血的滋味,触摸内脏的柔软……”
苏千里被气笑了,她不轻不重的给了又一次被原始欲望所支配的唐枕漠一记耳光:“你清醒一点,你现在哪来的血肉,哪来的内脏?真想这么玩儿,就等回到现实,找回你原本的身体,我陪你玩个够。”
这一巴掌下去,算是让唐枕漠看出她决不让步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