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法静静地凝视对方，玫瑰般鲜艳的红唇微抿成冷硬直线，许久才发出清冷声音:“就非去不可么？”
“当然啊，”阿莱克斯眼眶里的泪水仿佛都透着淡淡金光，坚定道:“那可都是和吾一般的同族啊。”
雅法并不理解“同族”这个概念，为什么能让巨龙如此执着，明知道会是悲剧还要一脑袋的往上撞去。
雅法没有同族，记忆中从出生时她就是孤身一人，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自己只是天地间庞大魔力的人形而已。
但阿莱克斯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她看不得对方难受。
雅法似极轻地叹了口气，挥手撤下法阵，道:“既然你想，那就去吧。”
*
耳边传来尖锐的破空声，巨龙全速飞行的身影，仿佛在刚刚泛白的天幕上留下一道狭长裂痕。
雅法站在龙背上一整晚，此刻终于看见到了远处出现变化。
先是一个小黑点，然后慢慢扩大到雅法能看清的地步。
无垠的天空之境，突然出现了一座一望无际的庞然大物，连巨龙的身躯在它面前都显得十分渺小。
上面说不清是云是烟的还是雾的白色气体笼罩其上，让人看不清内里，底下难以数计的巨大岩石为底，赫然是座岛屿形状。
难怪任人踏遍图尔斯特大陆，也无法找到龙岛所在。谁也想不到会隐藏在头顶的蓝天之上，就算想到了，没有巨龙双翼或者极为强大的飞行魔法加护，也不可能上的来。
“是龙岛！雅法大人是龙岛！”阿莱克斯低沉的声音，被风带上来。
接着，他又重重一挥双翼，便直直的冲过去。
谁知刚一靠近，原本看着无害的白色气体，却突然暴走。他们疯了一般都开始急速旋转，化成闻所未闻的巨大龙卷风，包裹住了龙岛。
雅法抬手施法结成盾牌，才免去阿莱克斯直接被风卷走的后果。
“这是怎么回事！”阿莱克斯惊声问道:“为什么龙岛会……”
雅法目光沉沉，眼前的风暴里透出浓烈的肃杀气息，拒绝着任何生物的靠近。
按理来说，龙族的强悍人尽皆知，根本没人敢在来他们龙岛造次，何况如果龙族已经灭亡，就更不会有谁记得设下这么大的魔法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阿莱克斯至今不愿相信，见状他心底不由生出一丝希冀，“会不会岛上还有龙族，他们出了问题，所以只好施法保护自己……”
说着，他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龙族的傲慢是如同天上太阳般，耀眼无比且永不消失的存在，他自己也知道，要让龙族花这些手段的，他们宁愿战死。
雅法垂眸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进去看看不就都知道了。”
说完，魔王血瞳重现，红宝石般折射流转出淡淡光华，手里不知出现了一副弓箭。
弓箭浑体似乎是用魔晶石所制，日光之下光彩夺目，冷冷地透着股和她主人一般的肃杀之气。
雅法开弦拉弓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魔箭带着巨大魔力，气势磅礴地离弦而出，在龙卷风上开出来个巨大空洞。
“直接过去，不用怕。”雅法淡淡道。
阿莱克斯因为这和精灵族同出一辙的魔箭，微微愣神了片刻，听到提醒才回神过来挥翼前进。
魔晶箭无声地在前方带路，他心里带着急不可耐的迫切，飞得极快，龙翼在空中重挥出破空声。
突然到了某个地方后，魔箭碎成晶晶点点的腥红微芒，箭身消失的地方出现代表尽头的亮光。
紧接着，阿莱克斯就当头撞在了树上，身体失去平衡并发出一声痛呼:“哎哟！”
雅法也没想过，风暴尽头会是颗巨树，阿莱克斯的速度又快，她一时之间反应不及，连人带树的齐齐下坠。
阿莱克斯以巨龙身躯为她挡下了树枝，落地时也是将她小心翼翼地护在肚皮上，“雅法大人，您没事吧。”
“嗯。”雅法从巨龙身上跳下来，轻点了点头道。
他们掉进了一片森林里，到处都是拔地而起的参天巨木，这里魔力充沛，地上甚至能看见自然形成的魔晶石。
只是……
“阿莱克斯，我觉得这里有些怪……”她收回视线，刚想开口询问对方情况时，却见阿莱克斯毫无征兆地变回人形。
“砰”的一声后，在一片水汽之中，她看见一脸茫然的阿莱克斯，抬头问道:“我怎么变回来了？”
雅法当然没办法回他，好在对方并不在意，径直上前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一边向前跑去一边兴奋道:“雅法大人，我感受到了好多同族的气息！就在前面！”
雅法沉默地被拉动向前小跑，她凝视前面阿莱克斯的背影，微皱眉头。
她有些不忍心提醒阿莱克斯。
这里过于安静了，森林里连最起码的虫鸣鸟叫都没有，树木全透着颓废的死气。
阿莱克斯双眼放光地跑向，他感到同族气息最多的地方，呼吸间都透着紧张的期待。
那个混血说的果然都是假的。强大如龙族，怎么可能灭亡。
雅法大人大概从父母手里接过自己时，也是不知道详细情况才会这么说的。
一边想着，一边穿过重重森林障碍物之后，阿莱克斯脸上的表情瞬间凝住。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焦黑大地，吹来的风里似乎还夹着浓重血腥味，无数副巨龙骸骨，或完整或残缺的暴露在烈日之下，仿佛仍带着骇人的威压。
第09章
似乎因为眼前的一幕，造成心理上的巨大冲击，连带导致生理不适，阿莱克斯受不住般的蹲下身开始干呕。
阿莱克斯觉得自己整个胃都在抽搐，“呕……”
身体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敲碎。
明明此刻无限接近太阳的龙岛，正值烈日当空，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得很。
阿莱克斯紧紧拽着雅法的手，妄图从上面摄取温度，力道之大像是抓着深渊之下唯一的绳索。
远处有龙血斑驳污泞的痕迹经年不散，在辽阔无垠的大地上，描绘出一副苍凉惨烈的战场图画。
阿莱克斯仿佛一时间丧失语言组织能力，雅法站在一旁只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结巴着:“这……吾…吾…怎么会……”
雅法垂眸望着，蹲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的男童，微蹙起的眉头下蔓延着心疼。
纵容她可以摧毁眼前这处，为对方带来可怕回忆的地方，却对已经生成了的梦魇，毫无消除手段。
这般想着雅法蹲下身，抬手将对方揽入怀中。
魔王的怀抱似也带着长夜般的冰凉气息，眼睛被遮，耳朵被捂，足以让阿莱克斯卸下所有防备，无所顾忌地奔溃大哭。
雅法垂着眼，感觉到肩头湿润，浓密睫羽遮盖下的腥红双瞳，情绪极其内敛地微闪。
*
无处不在的风带着温柔，从巨龙骸骨的空隙间穿堂而过，发出悲壮战歌般的独奏。
阿莱克斯像是听到某种召唤。
他从雅法怀里抬起头，被泪水冲洗过的兽瞳，明亮而眼神坚定，“雅法大人，吾想进去看看。”
“嗯，好。”雅法轻声回答。
事到如今，不管对方是不放弃希望想去寻找幸存者，还是想要调查龙族为什么会变成眼前这幅惨状的真相，雅法都不会再阻止了。
脚下的大地是被烈火焚烧过的焦黑。
雅法行走在上，忽觉迎面而来的风，仿佛夹带着曾经激烈战况的狠厉煞气。
“这是五色龙、这是宝石龙、这是金属龙……”她见阿莱克斯却像是毫无影响。
只是每路过一具巨龙骨架，阿莱克斯就会指着对方告诉她，这条龙身前是属于那类的。
那让雅法曾经觉得，神奇且方便的龙族记忆传承，此刻在她看来却是分外的残忍。
如果能少一分熟悉，也许阿莱克斯此时也能少一分难过。
就这样，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
风中那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煞气，似乎变浅许多。
突然不知何处，响起一道陌生苍老声音，道:“你终于回来了。”
“是谁在说话？！”阿莱克斯问道:“你在哪里？给吾出来！”
那道声音似乎“啧”了一下，又从四面八方响起，说话速度明显加快不少:“你这龙族记忆怎么没传好啊，小小年纪鳞片都还没长齐全，就敢自称‘吾’。”
“那可是历代龙族最强者，才能用的称号，你……”，苍老声音说到这里，忽的顿住，接着改口道:“算了，谁和你计较这个啊。”
雅法听到这里，心神一动，问道:“你是龙族亡灵？”
话音刚落，大地上骤然刮起飓风，一时之间尘土飞扬，苍老声音极其愤怒的吼道:“什么龙族亡灵！龙族就是龙族，死了也只能作为龙族死去！”
“那些个死后就忘记自己原来是什么东西的下等生物，怎么能和龙族名讳放在一起出现！”
所有生物死后，在各种原因之下如果成为不死族，都可统称为亡灵。
成为亡灵也代表着，与生前再无瓜葛，成为了新的物种。
雅法没想过对方会这么气愤，这种暴躁脾气，简直比阿莱克斯还要夸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