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明显的畏惧自然不会是对着人类青年, 而是他怀里的魔王, 意识到这点的埃尔眯了眯眸子。
“你出生的晚, 不知道这位是……”见陌生精灵反应不过来, 他的同伴在旁边小声地低语。
说到一半他微微顿滞, 决定上前一步贴耳秘语，他说得又快又急，埃尔只能听见，“杀……光明神……”
只见先前的精灵听后大惊失色，眼底同样被传染上恐惧，当即半句话也不再多说地跟着同伴离开，脚步慌张像是逃命。
精灵族里似乎有部分人，非常惧怕雅法。
雅法有些迷糊地轻唤了声:“埃尔。”
金发勇者立即收回视线，嗓音清朗地回道:“我在。”
如果忽略他占有意味极强的环抱姿势，他此时下垂的眉眼显得温和无害，像极了在主人面前低头的恶兽。
埃尔很快发现对方只是无意识地在喊自己，有些失笑地轻声询问道:“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以后再跳好么？”
雅法猩红血瞳看人有些迷离，她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于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埃尔弯了弯眼，俯身将魔王抱起，重新回到精灵王王座边上的位置。
奥狄斯对于魔王是个一杯倒这件事情一无所知，皱着眉头问:“怎么醉得这么厉害？”
埃尔对着精灵王扬起程序化的浅笑，并没有回答对方问题，“我想需要麻烦您准备间屋子了。”
奥狄斯只当对方心急并没有在意回答，挥手唤来一只妖精，吩咐它给两人带路。
埃尔抱着魔王道了声谢，刚要抬腿离开时，又听对方说:“等酒醒后来找我一趟。”
他回头就看见精灵王摩挲着银发末梢，意有所指般道:“我们来谈谈。”
……
雅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间，充满植物清香的陌生木屋。
埃尔靠在窗边笑眯眯地和她说了昨天的事情之后，带她在月桂神树前，找到了奥狄斯。
月桂神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的巨型树冠无论看多少次依旧震撼人心，身着月色长袍的精灵王背对他们站在树前，显得身形渺小。
雅法两人走近后才发现对方并非一人，怀里还抱着昨天成功诞生的婴儿精灵，远处还站着另一位青年精灵。
精灵族的婴儿自然漂亮精致，他睁着浑圆眼睛正抓着奥狄斯的银发把玩，看见埃尔时咧嘴笑了一下。
“精灵刚出生时的意识，是最接近月桂神树的，”奥狄斯对婴儿的行为并不在意，微微侧脸看过来，“他是真的喜欢你，月桂树也是。”
埃尔勾着嘴角，温声回了句:“我的荣幸。”
奥狄斯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月桂神树，顺着他的目光不难发现，他的注意力正集中在中间的树洞上。
那里金黄色的液体仍在缓缓滴落，和昨天第一次看见时比较起来，体积已经多了不少。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奥狄斯抱着婴儿上前，手中闪过一道暖金色微芒后凭空出现一个造型独特的小瓶子。
奥狄斯俯身用小瓶子装满树洞内的液体，再一点点的从另一边小孔喂给婴儿。
雅法虽然知道精灵幼时需要月桂神树的汁液哺育，但亲眼目睹这还是第一次。
她看见奥狄斯重复了几次动作，直到树洞内的液体几乎见底才停下来，婴儿喝完之后像是回味地砸吧了一下嘴。
接着，奥狄斯招手让边上的精灵靠近后，把怀里婴儿交给对方，“好好照顾，过了今晚就能长大了。”
婴儿离开精灵王怀里的时候，仍然抓着银发不肯松手，嘴里发出听不明白的吱吱呀呀声。
就在青年精灵面露难色地，仔细掰开那肉乎乎的小手后，奥狄斯又说:“等等。”
只见精灵王挑出一根银发，在指尖缠绕了几圈后拔了下来。
雅法盯着那丝线般的细长银发，眸光微闪。
那根看上去韧性极好银发，从奥狄斯指尖解下后，又被他动作轻柔地缠在了婴儿莲藕般白胖的小臂上。
对方低声吟唱了一段魔咒，银发在几人注视下化为繁复金色魔纹，水流般顺着婴儿小臂漫延至全身最终消失不见。
精灵婴儿眨巴眨巴眼，对着众人吐了个泡泡。虽然外表看着毫无改变，但雅法可以感受到婴儿身上浓郁的光属性魔力，正在净化滋养其身躯。
青年精灵一脸惊喜地谢过奥狄斯，行礼退下了。
奥狄斯回头看向他们，刚刚面对精灵婴儿的柔和表情，忽然变得颇有些苦大仇深的意味。
雅法抬眼和人对视，以眼神表示对他这幅变化的不解。
半晌，对方叹了口气道:“你们也看得出来，月桂神树出问题了吧？”
显而易见的事实，雅法的目光撇向月桂树低处那些颜色灰暗的树叶。
“精灵族的守护者它病了。”奥狄斯的声音透着不愉快的低沉，“它的树叶开始发灰，生出新汁液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最严重的就是精灵族已经很久没有新生儿诞生了。每次只要有新生命出现，就会被那股力量重新带回树里。”
雅法想起刚到这边时，从树根蔓延向上的诡异深灰色，她略一思索，淡声道:“你认为我们能带来转机？”
——否则根本没必要在这里和两人讲述这些内情。
“准确来说，”奥狄斯微微一顿，侧脸过来直视金发青年，“是你。”
雅法移动视线，刚好看见边上埃尔轻挑了挑眉的意外表情。
“虽然不知道原因，”她听见精灵王的声音继续响起:“但月桂神树确实十分喜爱身为人类的你。”
“神树里有另一个世界，我需要你跟我一起进去，找出它生病的原因并祛除掉。”
对方一边说一边抚摸自己那头绸缎般柔顺亮丽的银发，碧如水洗眸子在某刻几乎让雅法以为他要落泪了。
“一根，”奥狄斯拧着眉头，伸出食指，道:“就拿你们需要的一根头发作为交换怎么样？”
雅法没有回话，只缓缓地眨了下眼，脸上表情一如既往地看不出情绪。
她想，同样是一根头发，对方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和之前的差距有多大。
“这可不像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啊。”埃尔清朗且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响起。
雅法扭头看人，见对方先对自己弯眼笑了一下，又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现在是您需要我的帮助，对么？”
奥狄斯对金发青年隐隐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反应不过来，“所以我不是同意拿头发交换了嘛。”
“您说笑了。”埃尔勾唇道。
金发青年俊美脸庞上的笑容恰到好处，“难不成在您心里精灵族上下的危机，和您一根头发价值相等么？”
奥狄斯一愣，下意识道:“那你想怎么办？”
埃尔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眼底精光一闪而过，面上却仍是和善可亲的微笑，淡声道:“再怎么说也起码要一把头发才对。”
奥狄斯脚下顿时一个无力踉跄，脸色先是惨白一片，紧接着又变得怒不可支，“你难道就不怕我一根也不给你吗？”
“当然怕，”埃尔脸上表现得和嘴里说得完全不一样，“但我想到之后可能会遇上的危险，也不愿意拿命做亏本的买卖啊。”
金发青年看着精灵王，笑眯眯地继续道:“我们需要您头发接下来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但您却只有我一项选择不是么？”
“我劝您还是再我没改注意前快点答应，负责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奥狄斯显然被气得不轻，指着人类青年的手都在发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要我那么多头发干嘛！”精灵王最后挣扎道。
在边上默默听完全部对话的雅法抬眼，也有些奇怪勇者是要干嘛。
“这个嘛……”埃尔在另外两人不同目光的注视中，抬手摩挲着下颚。
事实上，埃尔对多余的头发并没有什么其他打算，他只是单纯不喜欢所有和魔王关系好的人而已。
最终，埃尔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奥狄斯看出面前人类的敷衍，拳头发痒地想动手，但一旁的黑色长裙又只好让他作罢。
从来骄傲美丽的精灵王思索半晌，垂头丧气无比心塞地开口:“我答应你。”
雅法看向对方，又扫了一眼金发青年，微抿着薄唇继续保持沉默。
对谈话结果相当满意的埃尔，笑眯眯地点头。一把头发，人类总是喜欢创造出这种定位模糊的量词。
“既然同意了，我们就赶紧出发吧。”奥狄斯心中恼火，嘴上自然不客气地催促道。
一边说，脚下也已经抬腿要往月桂树走去。
“等一下。”雅法忽然出声打断道。
她看见对方拧着眉头回头，浅色眼睫底下的碧绿眼眸里，全是一片显而易见的不悦。
直直迎上那双绿眸，雅法清冷嗓音不变，“我也要一起去。”
精灵王皱着眉，似乎因为心情不好，所以讲话语气也颇为生硬，“你去干嘛？月桂神树又没选择你。”
神树既然具有意识，有喜欢的，自然也有不喜欢的。雅法恰好就是它不喜欢的那一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