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游客也只是听听没人当真,真要是得道高僧早被供起来了,怎么会愿意在这里守着这样一间小寺呢?
暮色暗垂。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游客,老和尚看着功德箱里的纸币听着微信不停响起的到账声,唇角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年底就能把佛像重新修葺一遍,再给后院移植几棵他垂涎已久的菩提。
他进了厨房,正要做点斋饭,小和尚从门外见了鬼一般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师父,不好了不好了——”
他停在老和尚面前直喘粗气:“外面来了一个魔头!”
“告诉他,寺庙关门了,要想上香明儿个请早儿。”
“不是游客,是魔头啊!银色头发的魔头!”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都告诉你了,山下的施主爱时髦故意把头发染成银色的,不要再动不动就说人家是魔头,很不礼貌,将来有天你还了俗长了头发也可以去染,不仅染银的,还可以染成彩虹色……”
“不是啊——”小和尚崩溃地说,“他不是人,真的是魔头!和您禅房里挂的那张画上长得一样的魔头!他一来,寺外的菩提花全开了!”
老和尚一听,手里的瓷碗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
冲虚寺的菩提开花还算美,每逢春天,寺外那株百年菩提树上便会被几朵花坠压枝头。
可此刻,明明不是花期,树上却绽放出了一片绚烂的红海,红花、白蕊,灿若云霞。
南宫尘站在暮色最深的暗影里,仰头望着这场落花如雨纷飞。
富贵在半空中扑来扑去捉那花瓣玩。
老和尚站在寺门内,南宫尘望向他:“慧觉,久违了。”
小和尚偷偷从老和尚背后探出小脑袋:“师父你看,我就说是魔头吧,以前菩提虽然开花,但也不会开得满树都是,何况现在已经入秋了……”
慧觉走出寺门,小和尚试图拽住他的衣角:“喂师父!别过去,你不要命啦——”
可他没有拦住,慧觉缓步走下台阶,站在南宫尘面前:“是很久了,久到我从未想过,此生还有机会再见您一面。我老了,尊上却风华依旧,近来可好?”
“还好。”
“我也还好。”老和尚笑着说,“每日诵经、打坐、收钱、教徒弟,日复一日,转眼间就过了这么多年。”
“收钱?”
“噢,这里是景区,每天很多游客,只要给导游一点分成,再把二维码贴在功德箱上,微信就会一直提示有钱到账。”
南宫尘想起桃桃还欠着巨额的外债,于是问:“可以给我一张二维码吗?”
“万万不可!”慧觉连忙吓得摆手,“那可是佛陀的香火钱,是要用来给佛祖重修金身的!”
南宫尘没再强求,慧觉问:“尊上今日来,是为了?”
“想问一只签。”
“问谁?”
“我。”
“您说笑了。”慧觉笑了,“您的命数,天地可定,神明可定,我却不行。”
“问她。”
“您还是说笑了。”慧觉继续笑,“她的命数,只要您想,神明也不可定。”
小和尚见这魔头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于是慢慢贴着墙根蹭了过来,他听得云里雾里,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
南宫尘:“那问这世间。”
慧觉拍拍小和尚的脑袋:“去把签筒拿出来。”
小和尚哦了一声,麻溜地跑进去,抱出了一筒签。
慧觉递过去,南宫尘手指轻点,一根签掉了出来。
慧觉捡起。
南宫尘没有看签,只是问:“何解?”
“大凶,换一根?”
南宫尘摇头:“解吧。”
慧觉将签递给他,沉声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山间最后一丝光亮也黯了,菩提花在这样的夜里无法泛出白日的绚烂光泽,一朵花落下,南宫尘撷住捏在指尖,沉默地看着它。他静了很久,没有接签:“多谢。”
“尊上。”慧觉拧起眉头,“真的值得吗?”
南宫尘的黑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立于夜的深处,身上仿佛加诸了无尽的苍凉与孤独:“若世间种种尽如我心,区区烧手之痛,又有何惧?”
慧觉想了想:“天色晚了,留下来吃个便饭?”
南宫尘笑笑,转身走入了漆黑的夜色。
菩提树上的花朵尽数凋零,仿佛那盛开只是一场虚迷的梦境。
慧觉一直望着他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匿于黑暗。
小和尚好奇地问:“师父,这魔头是谁啊?”
慧觉牵着他的手走回了寺庙,平静道:“万里高低门外路,百年荣辱梦中身。是神还是魔,谁又说得清楚?”
“他来问什么?”
“问他的执念。”
“他的执念是什么?”
慧觉停下,转头望向那无尽的黑夜,他没有回答,只是敲了敲小和尚的脑袋:“你八卦什么?还不快去蒸饭!”
……
月夜。
寂静无边。
南宫尘孤身立于无人的山间,这样寂静的月,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原以为记忆会模糊,可回到人间才发现,有些事,有些人,是多么漫长的岁月都无法磋磨的。
……
三百年前,蛮荒狱。
一个身穿白袍的幼小孩童拼命地奔跑在旷野上,几个少年在身后驱马追来,见离得近了,他们甩出套马索,勾住了那孩童的脖子,而后一阵欢呼,拽着他在怪石嶙峋的旷野上跑马。
从刚入夜跑到月色正浓,他们才停下了马,把那孩童从绳子里解了出来。
他被石头擦得浑身鲜血横流,恐怖至极,却依然还有口气在。
一个少年扬眉笑道:“我就说他是怪物,这样都死不了。”
另一个少年把孩童翻过来,只见孩童的脸十分怪异,他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人皮覆在脸上。
他残忍地笑道:“正好今儿碰着了,干脆咱们割开他这脸皮,瞧瞧下面究竟藏着什么古怪?”
众人同意,于是他们抽出匕首,按住孩童弱小的身体,利刃从上而下刺入,一点点割开了他的脸。
孩童痛苦地挣扎,可他没有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年们停下刀,发现脸皮之下就是血肉,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样跳出什么邪祟,于是他们乏味地停手了。
又有人提议:“干脆把他整张皮都剥了吧,反正他也不会死,过几天又会重新长好。”
“未免太狠毒了吧?”
“那你不来?”
“当然来。”少年眼中闪烁着精光,“虽然狠毒,但对一只比尘土还要低贱的怪物做这事,也算为民除害了。”
众少年哄笑。
就在他们要落刀的时候,一个少年惊慌地喊道:“谁?”
“怎么了?”
“有人拿石子丢我。”
“你幻觉了,这哪有人?”
“哎哟,谁打我——”
少年们慌乱起来:“这地方古怪,这里有鬼!”
“快走,今晚先放他一马,改日再来剥他的皮。”
少年们纵马离开,剩下被割开了一张脸的孩童满身是血躺在地上。
他虽然没有五官,却可以感知世界。
他能感受到,这片大地月色如水,苍茫无边,怪石遍布在莽莽的荒野之上,几乎寸草不生。
他能感受到,这里的风不同别处,凌厉、阴冷,擦过身体时总带着枯草、顽石和沙尘的荒凉味道。
他能感受到,月色是白的,石头是灰的,夜色是漆黑的,而血,是殷红的。
他还能感受到,身体每一寸传来的痛楚,以及脸上血肉滑过肌肤的温热感,但用不了多久,就被这夜里的一切浸凉了。
很疼。
天空中映着一轮寂静的月亮,他仰头,用那没有五官的脸面朝着无尽的苍穹。
如果有人此时路过,或许会嘲讽,一只没有脸的怪物也配学文人墨客欣赏这凄美月色?
可他只是太疼了,他站不起来。
夜一点点变得深邃了,就在他的神志快要模糊不清时,他感知到头上的桃枝动了。
蛮荒狱的桃花是不会开的,有只虚幻的手折下了枯萎的枝条,用它蘸着月光,在他面前轻柔地挥出了几个字。
小怪物,你在哭吗?
……
【卷二·迷津渡(终)】
第71章
她说想捏你屁股,我劝她不要。
黄昏。
当教师办公室最后一位老师离开后, 保安关上了学校的大门。
此时天光正好,没有白日的灼热太阳,落日却还在天际留下一道淡薄的微光。
在偌大的校园内, 一场耸人听闻的“捕猎游戏”正在悄然进行着。
高挑的少女慵懒地倚在运动场的栏杆前,蓬松柔顺的大波浪长发随风悠然地飘摇。
她长着一张白皙的鹅蛋脸,脸上画着精致妆容, 正闭眼享受着晚风温柔的吹抚。
她身旁站着两个穿校裙的女孩, 低头查看手机。
“音可……”
高挑少女鼻腔淡淡嗯了一声, 又听女孩说:“柳申宇他们发消息来,说纪小瑜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