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胤静立原地,桃桃拖不动,也叫不醒他。
桃桃:“妖王死在魍魉鬼域,你若心里有她,从这里走后去看她陪她,沉溺在幻梦中算什么本事?”
他依然没有反应。
桃桃察觉出了问题:“不对,他听不到我的话。”
她环顾四周,这幻梦中被一股力量在操纵,像是捏住了被困于幻梦中人的感知。
让李修胤的听觉、视觉与触觉只能沉湎于无限真实的幻梦里。
——是妖蛾作祟。
要想脱离幻梦,必须先在梦里铲除控制幻梦的妖蛾。
桃桃找了几根引火的干草,口中念起咒术。
通往北域的路途经过深山无数,南宫尘为她搜罗了不少灵物。
在灵物的调养下,她被帝钟击溃的灵魂修补了大半,灵力也恢复了一些,用几个术法不成问题。
干草被咒术点燃。
她在这满地繁花中点了一把火。
既然妖蛾控制了这场幻梦,它们一定也身在其中。
幻梦中,烈焰熊熊燃烧。
妖王的真身被火舌吞噬,李修胤木然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浓烟冲天,红花焚灼,脚下的宫殿一片狼藉。
在这熏天的浓黑烟雾里,几只妖蛾从宫殿枯萎的花丛深处飞出。
桃桃拔剑劈去,一剑斩落一只翅翼拖着浓烟痕迹的紫色妖蛾,它翕动着单薄的翅膀倒在了长街的青砖路上。
现实中,李修胤的胸膛鼓起拳头大小的包,由内而外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紫色妖蛾从他体内飞出,被慧觉用术法定住。
“一只。”他喃喃道。
幻梦之内,桃桃继续斩落被浓烟熏出的妖蛾。
不断有妖蛾从李修胤的四肢,胸口,甚至头颅里钻出,他的血流了一地,祝仓之树下泛起刺鼻的血腥味道。
“两只、三只……”慧觉数着。
当最后一只妖蛾被桃桃斩落之后,幻梦开始急速坍塌。
桃桃跑回李修胤面前:“醒了没有?”
他不说话,只是从眉眼之中,依稀能看出与之前全然不同的颜色。
桃桃将桃夭插回背上。
她盯着面前的男人:“没人规定,爱便该是爱,恨只能是恨,也没人规定这是两种无法同时存在的东西,你恨妖族屠杀至亲,但你也爱她。人生苦短,与其经年累月将自己放在爱恨的夹缝间折磨,大方承认自己爱着又如何?”
她弯腰采了一朵没有被火烧成灰烬的曼珠沙华递给他:“仇恨既已毁了你的前半生,后半生,不必也毁了吧?”
李修胤接过,他站在幻梦的浓烟中,握着那株于风中摇曳的红色花朵,没有说话。
一片寂静中,桃桃隐约觉得有另外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回头,在浓烟掩映之中看见了弥烟罗的身影。
当日妖王身死,正因弥烟罗抽走她的妖骨。
这幻梦中它也在场,说得过去,只是它的眼神,并不像妖蛾用幻术制造的虚影,望向桃桃时的目光真实极了。
似乎能穿透她的灵魂,带着能看破一切的怜悯与同情。
……
十二只妖蛾全部脱离李修胤的身体,他的皮肤寸寸裂开,血流湿身下的石台。
桃桃醒来。
她在幻梦中度过了很久,现实才过去不到一炷香时间。
可正如慧觉所说——不对劲。
她睁开眼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妖蛾横冲直撞,遮蔽了天光。
如若不是慧觉撑起结界护住这方石台,千万只妖蛾已将他们完全吞噬了。
一炷香的时间不短,难道南宫尘还没有解决妖蛾之王吗?
帝钟之声不断回响在天际之下。
每一声钟响过后都会有数万妖蛾从半空坠落。
但钟声过后,又有千万只妖蛾破茧而上飞向天空,似乎怎么都杀不尽。
虽说世间也有不死的妖物,但妖蛾一族的天赋能力并没有不死这项。
之所以杀之不尽,一定另有缘由。
桃桃四处张望,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株古树上。
祝仓之树上爬满飞蛾,它们将口器深深扎入树皮之中。
古树体内流动的灵力透过口器进入它们的身体,又经由它们触角上黏连出的金色丝,一半转向遥远的妖蛾之王,一半转向地上花丛中的茧。
问题出在那棵树上!
祝仓之树是上古神树,体内灵力无尽。
妖蛾覆在它身上吸取灵力,意味着它们能源源不断为妖蛾之王提供力量,也能源源不断催生孵化新的妖蛾。
如果不切断这条输送灵力的通路,南宫尘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妖蛾族。
桃桃与慧觉对视一眼。
慧觉掐住一道指决,念起咒术。
数道术法落在桃桃身上,保护她提剑朝祝仓之树而去。
她一剑斩落下去,几百只妖蛾从树干坠落,转头朝她而来。
在慧觉的术法护佑下,它们无法近她身,但依然能凭借数量遮蔽她的视线和前路,缠得她一时无法前进。
“妖蛾族畏火。”慧觉掏出自己珍藏了许多年的天雷地火符,丢给桃桃。
桃桃接住符箓,没有立即使用。
天雷地火符中含有极强雷火之力,直接丢上去恐怕祝仓之树也要跟着遭殃。
她眼珠转了转,回头看慧觉:“飞蛾喜光。”
慧觉警惕:“你想做甚?”
此时正值深夜,天地间虽说不上全然的黑暗,但月色也是微弱的朦胧。
而慧觉——要是她没有记错,他的属性之力是光,还是一种隐含着禅意的佛光。
在桃桃眼神凝视下,慧觉硬着头皮放出光芒。
在昏暗的月色之下,他成了这方圆几里内最亮的发光体。
吸食祝仓之树灵力的飞蛾被光芒吸引,纷纷朝慧觉而去。
乌泱泱的恐怖飞蛾挺着尖锐的口器铺天盖地朝自己而来,吓得慧觉闭上了眼睛念阿弥陀佛。
桃桃跑到祝仓之树前,将桃夭朝树前的土壤之中一插。
凤指桃木生出结界,加上慧觉给她的符箓,她做出了一道临时的屏障护住了祝仓之树。
妖蛾无法落在树上,吸食树内灵力反哺妖蛾之王的通路断掉,也不会再有源源不断的妖蛾从茧内诞生。
帝钟之声顿时缭绕了整片天际。
事仍未了。
桃桃回头看着被数万妖蛾包围的慧觉,过于灿烂的光芒使妖蛾失去了理智。
口器,触角,一起攻击慧觉身前的屏障,不出片刻,那结界就要破碎了。
桃桃连忙引燃天雷地火符丢出,围攻慧觉的妖蛾被焚烧一尽。
但同时,慧觉身前的结界也破了,于是那炽热的雷火朝他身上蔓延而去。
慧觉:“啊啊啊啊啊啊桃桃——”
烈火烧上了他的僧袍,也烧上了他的眉毛。
就在快要将他整个人点燃时,一阵冰寒之气覆上了他的身体。
慧觉抬头,见是李修胤终于从幻梦中清醒。
冰是他的属性之力,在极致的寒冷下,盖过了天雷地火的余温。
慧觉逃过一劫,松了口气。
但他眉头已经被烧掉了半截,他冷冷地盯着桃桃:“你故意的。”
“我怎么会是故意的?”桃桃委屈,“我是怕天雷地火符把那棵树烧死才出此下策。”
慧觉:“你怕烧死树,不怕烧死我?”
桃桃理亏:“……那你当年在蛮荒狱不也差点用天雷地火符烧死我?”
慧觉冷静地找出她话中破绽:“所以你就是在故意报复我。”
桃桃连忙哄他:“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的错,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李修胤望着他们拌嘴。
慧觉虽年纪轻轻,却经常随尊上游历世间,是少有的少年灵师,更是稳重的高僧,他从未见过他这副孩子气模样。
慧觉扭过脸不理她,桃桃摸他光头:“好啦,等离开北域,我给你煮汤。”
慧觉仍然不理她,桃桃比了个二:“水草煮豆腐,两碗。”
慧觉这才掀起眼皮给了她好脸色:“一个月。”
他说:“一个月,每天两碗。”
桃桃忙不迭地答应。
祝仓之树被妖蛾吸食得千疮百孔。
它枯萎地弱垂着枝条,在月色云翳下有几分萧索。
桃桃不忍:“今日是妖蛾,明日又是谁?只要它还是祝仓之树,体内还有灵力,就永远都不会结束。”
慧觉:“一棵树存在只需要日光与水源,或许可以开辟一处空间,将它移入其中。”
“真有人能做到吗?”
“你我不行,但他可以,只要你想,他总能为你做到。”
桃桃脸红,假装听不懂。
她拔起桃夭,仰头望着祝仓之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比起她刚来之时,这棵树所散发的气息变得温和而清新了。
慧觉望着笼子里的崔故伶:“她怎么办?”
桃桃回过神来。
若整件事真是皇室驱邪司所为,那这女孩身为驱邪司一员一定知道内幕。
可她会如实以告吗?
要是不说难道要严刑逼问?
桃桃虽然对她有种莫名的厌恶,但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