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她到桌边，顺手递给她一个锦缎包着的册子，精美的优昙瑞色，一看就是他的。墨凌接过来时本有点不想打开，她不忍看到那一条条的罪状，先找补了一句，“这册子这么新，哪像经年累月记录罪行的账簿，说不定是伪造的。”
天帝含笑，坐到椅子上，不置可否。
墨凌没办法，只好打开了，一边打开册子一边在飞速思考该如何替岱舆众人求情。
“听说岱舆门规森严，弟子是断然不敢违抗师命的。我与无念宫主相熟，他也说过这件事。”墨凌打开扉页飞快地瞄了一眼，见上面字迹遒劲郁勃，猜到就是无量天尊的字，略有些不愿直面内容，赶紧垂下手，“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是被迫的，可以酌情处理，只要不是冥顽不灵的歹人恶人，重新教化便是。”
“至于其他没有牵涉其中的弟子，我想把他们好好安置，其实上次比武时看得出来，岱舆的神君挺优秀的。”
天帝微笑，“而今是你管理三界事务，你说了算。”
墨凌闻言有点心虚，但她太想保住岱舆，便赶紧拱手应下，“是父皇宽仁，女儿不敢贪天之功。我想过了，还未大成的弟子，可以请蓬莱一起帮忙，让蓬莱的师长来教导他们。”
“只是……”墨凌到底还是开口问，“他真的罪行累累吗？”
天帝弯起眼睛，“你认为呢？”
墨凌把从前到后的事情在脑子里一一复盘，从春因之祸到魔域里一连串的麻烦再到人间战乱、渡生炉的惨状以及凡间的大劫，还有风愿的重伤和他试图破除北海封印的举动，连当中那些小事都仔细想过，从现象来看真的找不出任何脱罪的理由。
她总不能说她凭直觉认为他另有隐情。明明当初苦于没有确凿证据，而今却无法面对铁证如山。
想来想去，墨凌觉得真的很可笑，造化弄人，“我从前经历这些事时，恨不得马上将他问罪，甚至还对父皇迟迟不降罪于他感到不解。”
她没有说后半句，只是拿着册子看向书房的窗外。
窗外晴空朗朗，有美丽的光。
墨凌收起心中的思绪，装作续上后文，向天帝请命，“只是他而今逍遥法外，即便证据确凿，也无法将他治罪。他是太初大神，虽然比武中受了伤，但寻常人也不是对手，女儿愿意亲自带人追捕。”
天帝弯起眼睛，“抓到后，你意欲如何？”
墨凌恭敬道，“理清罪行，呈报父皇，按天规处置。”
天帝微笑，让她坐，说起另一桩事，“云华可知，凡间从前有九尾狐崇拜，但后来渐渐把仙狐降成妖狐，又丑化成惑主的妖媚，而今干脆就合流成志怪野史中的狐妖了。”
墨凌有点不清楚话题怎么到这了，但点了点头，“这事我清楚，而且人间的文明总会这样发展，轮回之后还是如此，很奇怪。”
看上去像要谈青丘的事，狐王和有苏瑾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作者有话说：
女战神被迫不行，凌凌很想捶床，笑死！
第125章 美夫郎
“因为九尾守护的是姻缘和子嗣, 初期总是人丁稀少，便有九尾崇拜。像凡间传说中，最初总有帝王的妻子是九尾狐。但往后人口越来越多, 需要的资源就越来越多，那些占据统治地位的人群便开始压迫百姓，同时妖魔化九尾，让普通百姓失去这种庇护。本质还是为了消除人口。”
帝君让人上茶, 和墨凌边喝边聊。
墨凌听懂了, 这个道理不难明白, 因为资源是有限的。她忽然想起隐林岛。
帝君也恰好说到了，“你在隐林岛种了姻缘树, 并让青丘长公主一家守护。如此确实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姻缘树的力量。而今隐林岛欣欣向荣, 可你想过吗, 一百年后会怎样？”
墨凌：“……”
“一千年后会怎样？”
墨凌沉默不语，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但总觉得魔族的子民已经苦难得太久了, 好不容易过点好日子，起码这几代人能享点福也行。
天帝微笑，“百废待兴, 看上去是最艰难的时刻, 但也是最大有作为之时。每一天都在走上坡路, 日子越过越好, 但为何繁华盛世总是长久不了呢？”
这个问题太沉重了, 墨凌从前喜欢当战神就是因为，只要指哪打哪就行, 不需要考虑千古与社稷这些难题。
但而今她代管三界, 这些问题就不得不去面对了。
“所以凡人的生老病死, 魔族被剥夺的治愈力，修道者和神仙们的劫数，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墨凌听得心头一滞，她其实还悄悄想过，以后是不是能够恢复魔族的治愈力，帝君这句话一出，她便明白此路不通了。
因为这个世界承载不了那么多生灵，所以生灵们不能永生，需要正常或不正常地消亡。这个道理平时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自然规律。
墨凌明白帝君为何忽然谈起九尾狐崇拜了，因为随着文明的发展，人口增加后，那些想占有更多资源的人便想打破它们的守护。它们的边缘化，不是它们做错了什么，而是被特地引导着遗忘了。
“战争、天灾、人祸，都是消除生灵的利器。”墨凌的声音和心一起沉了下来，道理她都懂，但她还想挣扎，“可是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比如三界之外的虚空中，会否还有地方，可以安置生灵？”
天帝笑了，似对她这番挣扎感到满意，双眸里含着温柔的光采，看向墨凌，“现在是你执掌三界，当由你来寻找答案。”
话没说死，墨凌便看到了希望，心里亮堂了许多。她点点头，笑应，“反正我就是那个无知无畏的晚辈，最坏不就是不行吗，没啥大不了，我会去想办法。”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个重要的事，“父皇，北海那里封印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爹和外公联手，他还受了重伤。而且听猫叔的意思，也就是这事成了无量天尊的心结。”
天帝温和地听她说。
墨凌拿着册子，飞快思考一番道，“那天比武时，他对我说过一句话，‘有些恐惧可以克服，有些恐惧无法克服，只有它不存在了才会消散’。现在想起来，他的意思应该是，这心结若要解开，必须得干掉北海里那个东西才行。”
天帝不置可否，让她继续说。
墨凌握了握册子，下定决心，“父皇，我不知道这个想法会否太草率，但……我是战神，若有恐惧威胁着这个世界，我责无旁贷。”
说出这句后，心里敞亮很多，“要么想办法干掉，要么想办法加固封印。”
天帝放下茶盏，笑看她，“而今的云华，已不仅是战神，很有三界之主的担当与风范。朕心甚慰。”
墨凌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父皇让我代管三界，身份也不同往日，应该有担当。”
天帝微笑，“你一向杀伐果断，现在又兼有仁爱之心，德才兼备，是帝王的上佳人选。”
墨凌闻言一惊，赶紧推辞，“女儿只想为父分忧，很多事还需要父皇多多提点指教，现在的这个位置最适合。”
虽说当初得知风愿被迫与世界对抗时，她是动过那样的心思，但这个位置责任重大，她自觉还远远不足。
天帝也不勉强她，笑着言归正传，回答了她的问题，“北海里封印着归墟，它是万物终焉，也凌驾于你所知道的太初大神之上。”
墨凌惊了，不敢相信，“凌驾在他们之上？”
在她的认知里，现在的一切都是来自混沌之初的大神们创造的，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与掌管者。竟然还有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存在？
天帝微笑，“你曾在北海教训扶光的那些话，道破了天机。在他们之上，还有别人。”
墨凌怔住一刻，却又忽然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难怪无量天尊会那么说，他知道那里是什么，所以才说那个东西带来的恐惧无法克服，只能消除。他……”
天帝示意她往下说，“他怎么了？”
墨凌心里冒出个特别疯狂但又觉得非常合理的念头，她不敢相信，但又觉得这个答案最符合她的直觉，“他要去和那个东西同归于尽。”
对上了，那天比武时就觉得他像个一去不复返的慷慨悲歌之士，全对上了。
“我现在不能想清楚全部的事情，但我忽然觉得，他当初派人杀春因，很可能并不是表面上那个原因。”墨凌飞快地思考着，“他要赶走灵君，他在逼灵君和他反目。”
天帝微笑，垂眸喝茶，依然不置可否。
“前些日子阿缨大婚，他主动提出要来，我当时就觉得，他不肯与我爹相见，但要来看我爹一眼，就是在与他诀别。”
墨凌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又猛然盯住天帝，“父皇一向无所不知又宽厚仁慈，比武那事我们都知道就是他，可您让他比武了，却又将岱舆上下羁押……”
与此相关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只有这个猜测最符合，甚至这不是个猜测，这应该就是事实。
墨凌几乎是一刻都等不了，她现在就想赶去北海。
天帝出声拦住了她，“你现在去，就是让他功亏一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