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她历炼,二人在一起了很久时间,久到即使穆重昼已经看穿她的身份,却迟迟不愿揭破。
那层薄薄的纱若是捅破,他们很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
一为仙,一为魔,皆是九寰齐名的人物,他们殊途不同道。
可归溟事态越发严峻,他必需前往查探,也必需找到曲悲楼,她的身份再难掩藏,谁曾想却在摊牌之际,她给他下了毒。
“穆哥哥,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小楼。”小楼搂着他,在他耳边吹着气道,“你别怕,这不是什么要命的毒,只是让人欲生欲死的毒。”
她有烛蛇在身,血中天然带有烛蛇的奇毒,境界又和穆重昼在伯仲之间,她下的毒,穆重昼一时半会解不了。
“我喜欢穆哥哥。”她像条蛇般,贴着他摩挲着,一点点勾起他潜藏的欲、望,“穆哥哥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穆重昼闭上眼。
“你骗人!”小楼歪着脑袋,没有一点点大魔修的气势,“在异修面前,你说若他们敢动我分毫,就算拼却魂神,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在万妖海里,是你抱着我不肯撒手;在常平村时,你我假扮道侣时,你亲了我……”
一桩桩一件件,未曾言爱,却处处是爱。
小楼笃定穆重昼的心。
萧留年却是一怔——他又一次听到常平村,那个云繁口中并不存在的小村落,原来在一千多年前,真的存在过。
小楼说着说着,倾身吻向穆重昼。柔软的唇瓣才刚贴上,穆重昼的眉心便狠狠一皱,身体跟着一颤。萧留年察觉到他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混乱,就仿佛……云繁吻来之时他凌乱的心绪般。
他分不清云繁和小楼,也分不清自己和穆重昼。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色昏沉,寒气来袭,这个简陋的洞府内,穆重昼终究没能逃过小楼的撩拨,是她下的毒也好,是出于他的本心也罢,这一夕贪欢,极尽缠绵。
至天明。
毒去,春散,穆重昼恢复清明,冷眼看着曲悲楼,曲悲楼却笑吟吟地与他对望,一点儿也不怕他发怒。
“铮——”
穆重昼拔出倾海剑,剑尖指向她。从来没人敢用剑指她,但这一刻,曲悲楼却无动于衷地任由他的剑尖对着自己的咽喉。
那剑,终究没能落下。
穆重昼收起剑,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踩得地上枯枝发出“嘎吱”的声响,打破这洞穴内的沉寂。
“穆哥哥,其实……昨天我下的毒,只是让你无法自如行动罢了,并无其他。”曲悲楼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男欢女爱也讲个你情我愿才有意思,我可不会用毒来强求这些,穆哥哥,是你动了心。”
穆重昼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只片刻,他又再度迈步。
“穆重昼!”她依然是笑着的,却加重了语气,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们打个赌,赌你一定会来找我!”
“我自然会来找你!归溟之事,我还待与曲魔尊商谈。”穆重昼淡道。
他出现在龙棘渊本来就是为了寻找曲悲楼,怎料阴差阳错救下的少女,竟就是传说中那位大魔修曲悲楼。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会为了归溟之事来找我,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我!”她笃定道。
面对诡计多端的她,穆重昼并没留下任何话,头也未回离开了。
长久的陪伴后,二人第一次分开。
穆重昼带着浮沧山的修士们,二征归溟。那场战,也斗得十分艰难……穆重昼以为自己不会有空闲想曲悲楼,也不会再回忆起和她之间的荒唐事,然而……就如同萧留年的每一次自欺欺人,穆重昼也不例外。
他是思念她的,那个诡计多端花样百出的女人。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她,至少,不会如她所愿那般见她,然而他错了。二征归溟的战事到最后,他遇到了一生之中最可怕的对手。
那场斗法打得天昏地暗,几乎摧毁了归溟附近千里河山,他虽然赢了,却赢得非常艰难,也非常痛苦。
因为这场斗法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曲悲楼在他身上下了同生共死符……她虽然不在他身边,却替他硬生生扛去了一半伤害。
斗法结束,穆重昼没和任何人交代半句话,疯了般赶到龙棘渊。
曲悲楼浑身是血坐在那棵参天大树的树杆上,袖管下的手臂还在往下滴着血,雪白的肌肤衬得那红色愈发触目惊心,她却只管看着穆重昼笑。
哪有人拿自己的命来赌?
那一刻,穆重昼什么也说不出,只是飞身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萧留年知道,师尊的心,彻底丢了。就像他在别鹤海里输给了云繁,师尊也输给了她。
而他……他眼里心里看到的,仿佛是浴血的云繁坐在树下冲着他笑,他的心揪作一团。
穆重昼叫她小楼。
而他叫她云繁。
萧留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轮回。
其实他们都该知道,哪怕是轮回转世,这天下也不会有两个容颜与性格都一模一样的人。云繁并不是师尊和曲悲楼的女儿,她就是曲悲楼。
那个师尊一辈子都念念不忘的女人。
她死在了归溟。
萧留年心里忽然涌入巨大的痛苦,他忍无可忍地蹲下身去,脱离了穆重昼的身体。
下一刻,天昏地暗,眼前景象再换。
黑雾弥漫,阴气蚀骨,四周没有一点生气与灵气。
萧留年认得这个地方,这里是归溟。
第86章 逆天
满天灰雾中, 忽然一张娇俏容颜闯进穆重昼眼中,像是这暗无天日地方的一缕阳光。曲悲楼手里把玩着那张可以幻化形态的黑色面具,坐到他身边, 挑眉问道:“穆重昼, 你蹙什么眉头?”
仙魔两界已经达成共识, 签下契约, 携手对付归溟的危机,曲悲楼率三万魔修抵至归溟,与穆重昼会合。
“在烦归溟的事?”见他遥望远空并不答话,曲悲楼一语道破他的心事,她无谓地耸耸肩, 道, “你们这些正道中人, 就爱自寻烦恼。”她说话间扔给他一坛酒,“喝两口吧,西洲的魔酒,烈得很。”
“小楼, 三征归溟若是失败,九寰则不保,我怕……”穆重昼摩挲着酒坛子,向她袒露心中担忧。就像曲悲楼在他眼前从不遮掩般, 他在曲悲楼面前亦无隐瞒。
“你是仙界第一修,我是魔界第一修,如果连你我联手都无法解决的危险,这世间也没有人可以解决, 那么……该覆灭就覆灭吧, 反正大家都尽了力。”曲悲楼冲他举坛, “如果明日就死,那今日这酒更要饮得痛快。”语毕,她仰头豪饮一大口,痛快地眯了眼。
今朝有酒今朝醉,是她的个性。穆重昼笑了笑,眉间渐松,仰头亦饮了一口。
灼烈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化作火焰烧向四肢百骸,在这阴寒无比的归溟,给了他炙热的暖意。
“小楼……”他向她掷去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曲悲楼信手接下,看了眼他扔过来的东西——一根五色鹤羽。
“别鹤海的钥匙。”他道。
曲悲楼挑眉,不解地望着他。
“等归溟大定,你我结修可好?这是信物,也是聘礼。”穆重昼认真道。
曲悲楼定定看着他,唇边渐渐扬起妩媚的笑:“你堂堂仙界第一修,浮沧山的道祖,要娶一个魔修?就不怕惹来非议,地位不保?”
“你也说了,我是仙界第一人,我有何好怕?谁又敢置喙我?”穆重昼语气淡淡的,却充满少有的不容置喙的霸道。
“我敢。”曲悲楼挑衅道。
“那你是要反对我的提议?”他问她。
曲悲楼把玩鹤羽片刻,也向他掷去一物。穆重昼信手接下,发现手里抓的是件女人的贴身抹胸,黑的底,绣着红的蛇,有些烫他的手。
她的目光嚼着一缕玩味,道:“穆仙尊,这是我的嫁妆,万妖海的掌印,你可敢收?”
尽管早已习惯她的大胆作派,但在这一刻,穆重昼亦是俊颜生红,他用力攥紧手里的薄如蝉翼般的衣物,倏尔闪至她身边,只道:“说定了,离开归溟,嫁我。”
语毕,他倾身一吻,曲悲楼热情回应了他的主动,于这昏暗的天地间,化一抹至死不渝的缠绵。
分明是暖昧而甜蜜的定情承诺,却不知为何,叫萧留年止不住的悲伤。
眼前的景象突然又是一改。
漫天昏沉的天光更加发暗,灰雾间尘沙滚滚,像要吞噬所有,天际是道血红色橄榄形的裂隙,像只巨大的眼睛,源源不绝的噩雾从里面涌出,化作成千数万的鬼爪将这片噩雾里的修士拖入裂隙中。
法宝的虹芒不时闪过,像萤虫微不足道的光芒,对抗着疾风骤雨下飘摇的天地,以蝼蚁之力填平巨壑。
这个代价,异常惨烈。
三万魔修,加上浮沧山全部的修士,并九寰一万多仙修,逾五万的修士,已经有半数折损,都填进了那道可怕的噩雾裂隙,才将这道裂隙缩小到眼下大小。
但现在,他们尚缺一个能够彻底堵上噩雾之眼的人。
“穆重昼,放手!”清冽的女音响起,冷静无比的语气中再无往昔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