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何几时多少个午夜梦回,总有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在脑中浮现, 挥之不去。他不知道那个身影是谁,但他总觉得, 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而此时,那身影与眼前之人似乎重叠在了一起。
他颤抖着开口:“你, 你……”
看到他眼中的困惑, 水华方想起来:是了,他的记忆被自己抹去了。
眸光陡然一凛, 水华望向前方:“终于出来了?”
严家几人这才陡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两只妖怪。他们登时汗毛直立。这两只妖,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
水华上前两步, 想要将他们护在身后,手臂却蓦的一紧。那青年男子死死拽住她:“别去!他们很危险……”
竟然是在担心她吗?方才不还怕她怕的要命?眼中一道柔光闪过,她温和的笑了起来:“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们。”
这人是严叱玉的孙子, 倒是与严叱玉各方面都挺像。
水华抽回手,上前两步站定。青年男子着急的开口,欲要跟上来:“姑娘!”
水华制止了他的步伐:“保护好你的家人,别乱动。”
抬手在他们周围设下一道结界, 水华悠哉悠哉的望着那两只妖:“道行不浅, 修行不易, 不如改过自新?”
妖界与魔界虽然没有联手, 但难免一些野心勃勃的妖想要趁机分一杯羹。两只妖也不惧怕水华,邪狞的开口:“据说吃了天神的肉就能当上妖王, 今日便尝尝天神的味道!”
水华冷笑:“不自量力,愚蠢至极。”
她不欲过多周旋,数朵如火般的红莲自周身燃起,两只妖尚且还未反应过来,便惨叫着消散于天地之间。
“……是她!是邪神!”
“快走!”
还隐藏在暗处的妖魔没想到碰见的竟是那上古幽冥之神,慌忙遁走,然而还未踏出一步,眼前便出现一道红色身影。她的脸上明明在笑,却让他们只觉浑身血液凝结。
然后下一瞬,天地间只剩那一抹红色身影。
这一切都被严家人看在眼里。这陡然出现的红衣女子分明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却只感到恐惧。
严叱玉愣愣的看着水华,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中呼之欲出。在脖颈间戴了数年的莲花项坠突然发热,他不由抬手握住,似乎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
水华远远凝视一眼被严叱玉握在手心的项坠,又瞧瞧望着她发愣的一家人,她抬手朝他们挥舞了一下,严家人只觉得有一阵暖流打在身上,随后就再也不见那红衣女子。
“水——!水……”严叱玉望着空旷的天际,握着拐杖的手止不住轻轻颤抖。
水……什么来着?
……
混沌的大脑逐渐恢复意识,浑身的伤痛大概因为已经疲乏因此麻木了不少。一抹若有似无的幽香飘入鼻息,龙嫣挣扎着睁开双眼,暗黑色的衣袍映入眼帘。冲天恨意汹涌而上,她发了疯的朝那人扑过去,带着玉石俱焚的癫狂。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双臂突然被牢牢牵住,身体再也动弹不得。龙嫣催动元神欲要将对方拖入深渊,却听头顶响起一道凉薄中又带着戏谑的声音:“半神殿下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熟悉的声音让躁动中的龙嫣猛然一僵。她抬头看向对方的脸,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充满了迷茫。
她沉寂了良久,似乎在努力思考这一变故是梦境还是现实。
酆都大帝依然保持着半拥的姿势一动不动,就这么任由她发呆思考,凉薄的眼角染着淡淡兴味。
龙嫣记得自己明明是在魔界的地牢之中,承受着那渣滓刈刍君的刑罚,怎么一转眼就……
这里不是魔界地牢。
“我……”
似乎明白她想问什么,酆都大帝缓缓开口:“这里是幽冥界。”
幽冥界?
脑中一阵刺痛,龙嫣紧闭上双眼,回想起先前的事情。每日丑时,刈刍君的手下伽耶便会来用各种手段折磨她。而今日……也许是今日,听见牢门打开,有脚步声缓缓靠近,她本以为是伽耶,抬眸间看见的却是“老熟人”酆都大帝的脸。她突然就泄了浑身气力,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刈刍君喜穿黑色,方才她醒来时恍惚间看见暗黑色的衣袍,下意识以为是刈刍君那个渣滓,原来……她被酆都大帝所救,不是梦境。
酆都此人向来凉薄,看着人的目光永远都带着审视与观赏,似乎把世间万物都当做有趣的消遣。龙嫣从不喜与他过多交涉,说是“老熟人”不过是因为认识的时间太过久远。她心知此人根本无心无情,救人这种举措根本就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就算偶尔帮人也只是一时兴起的消遣。然而如今他却不惜以身犯险,亲自跑去魔界将她救了出来。
这又是为何?
“你的戏我才看到一半,我可不喜看有头没尾的故事。”酆都似乎又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等对方询问就直接给了答案。
果然。龙嫣自嘲一笑,方才她心里竟还一时有点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句人话。
意识到自己还被他半搂在怀中,龙嫣直起身子言谢:“多谢酆都大帝出手相教。”
酆都放开她,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倒也不必言谢,毕竟救你也不是为了你。”
龙嫣:“……你可真不讨喜。”
身上的伤势很明显被处理过,龙嫣闭眼运转灵力一周天,再睁眼时眼中已恢复一些神采。
“外面如今,是何局势?”龙嫣问。
她一直身处魔界,自然知道刈刍君已经对六界展开行动。想到覆坤盘被刈刍君夺走,而定干珠也被自己的五弟送给刈刍君,两个神物合体,龙嫣不由心头一紧。
酆都将外面的事一点点都告诉了她。听到北辰之地差点覆灭,听到背叛东海之人并非是龙五太子而是龙六太子,而龙五太子已经被杀,龙嫣也只是怔愣了一瞬。然而听闻覆坤盘与定干珠竟已被水华亲手毁去,她变了脸色:“你说什么?覆坤盘被毁了?”
她寻找陌上桑需要覆坤盘,覆坤盘被毁,她还怎么?!
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龙嫣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床沿上,扶着床柱缓缓下滑。她寻找陌上桑的残魂寻找了一万七千多年,也品食了一万七千多年的绝望,天知道她在拿到覆坤盘那一刻内心是有多么的狂喜,就如同在汪洋大海之中终于找到了一块浮木,让她一下子拥有了生的希望。可如今浮木被剥夺,唯一的希望没了,脚下的暗流再次将她卷入水底,而这次,她再也没有力气游上来。
刈刍君的话还回荡在耳边,龙嫣痛苦的抱紧头颅,无法接受听到的这一切。
“阿桑……阿桑……”
酆都大帝就这么站在原地俯视着她狼狈的样子,凉薄的双眼此时如同笼罩了一层迷雾。良久,他嘴角勾起一抹无情又冰凉的浅笑,淡淡吐出两个字:“无趣。”
像是彻底失了兴致,他懒得再施舍一眼给龙嫣,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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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山西北部山脚下,焦土凄凉,枯骨遍野,空气中还弥漫着挥之不去、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陆大人颤颤巍巍的站在一旁,充满敬畏的望着前方正回味无穷的魔尊刈刍君。
肉眼可见的阴鸷煞气萦绕在刈刍君周身,脸上身上的筋脉血管似虫子一般不停的涌动,刈刍君却并不显得痛苦,反而万分享受的紧闭双眼平复体内充盈的魔气。他刚刚吸食了一整个村落上千凡人的煞怨之气,地上还残留着诡谲的阵法。
这是他从上古魔宗留下来的秘籍中学到的一种阵法,可以将凡人隐藏在心底处的煞怨之气释放到最大程度并不断膨胀,让他们以最残忍的手段自相残杀,无数煞怨之气凝集在一起,便是天神也无法轻易将其镇压抹除,而这恰恰是魔族最佳的食粮。
自然,也只有强大如他,才能够承受这份食粮而不会反噬爆体而亡。刈刍君因兴奋的面色逐渐平静下来,周身的煞怨之气全部收敛至体内,缓缓睁开眼睛。
陆大人见状忙上前拍马屁:“恭祝魔尊大人的力量再上一层楼!”
魔心石、乜缺门、吞灵萧、泯生剑、三途盏,五样上古魔宗留下的魔器,如今他已将其中三件魔器封印的魔宗之力纳入体内,就差这上千凡人的煞怨之气,再次突破了一个瓶颈。
刈刍君听到陆大人的马屁,面无表情的睨了他一眼,身影骤然从两丈外出现在陆大人面前。他伸手掐住陆大人的脖颈,目光阴鸷:“你叫本尊什么?”
陆大人突然被扼住呼吸,脸色涨红,声音半点也发不出来,双眼中充满畏惧与不解。刈刍君的手越发收紧,冷冷开口:“记住,以后要称我为——魔宗大人。”
魔宗乃是能与正神伏羲相比肩的上古传说,他的力量绝非随便什么人就能吸收的。而他的身体不但承受住了魔宗之力,并且还能将魔宗之力化为已用,再并且,他生下来便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如今看来,他认为自己必定与魔宗之间有什么深刻的联系,说不定——他就是魔宗转世。
都说魔宗早已魂飞魄散,刈刍君越想越觉得魔宗未必真的魂飞魄散,而他,就是魔宗的转世,只是记忆还未恢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