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天机书让她找什么灯?
薛妤几乎是一瞬间拧起了眉。
“姑娘是接了天机书的任务,要寻找尘世灯?”将她突然不说话,司空景有所猜测,问了这么一句。
“正是。”梁燕时时挂着浅浅的笑,说话客气得令人身心舒坦:“如果少掌门有什么线索,还望给个方便,我等感激不尽。”
这世间每天都在发生各种光怪陆离的事,也因此,尘世灯的任务层出不穷,不止薛妤,像司空景这样的门派砥柱也要出山门接取任务。
所以他一猜就能猜出来。
“如果任务难度星级高的话,或许,姑娘可以往另一方面理解。”
司空景算了算今年清算任务的时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看薛妤的眼神中带上了点戚戚然的同情之意:“四日前的祈风节,跟尘世灯一起消失还有雾到城金光寺的佛宝。那寺开了几百年,渡化过不少冤魂亡灵,佛宝一消失,寺里难缠的东西隐隐有重新苏醒的预兆。”
“这事发生之后,寺里主持只好临时出关,亲自镇压,现在雾到城已经严格限制了出城的人数,出动了许多人去找。”
“所以有没有可能——”司空景看着薛妤那张冷若冰霜的美人面,迟疑地道:“天机书并不是想让姑娘找尘世灯,而是要姑娘找到丢失的佛宝,又同时想让姑娘平息雷霆海的风波,让里面的东西不再作祟。”
说得直白点,就是既要解决雷霆海的事,又要去找丢失的佛宝。
薛妤的脸色几乎要结冰。
司空景苦笑了下:“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毕竟……有接过这样的任务。”
弄清任务内核的那一刻,也曾毫无风度破口大骂过。
沉默片刻,薛妤抬眼,简短地道一句:“谢了。”
说完,她带着人云一样从内门飘了出去。
等他们走远,司空景身边一个内门弟子皱了下眉,道:“这些人是不是太傲气了些,师兄你好歹是正儿八经的掌门首徒,我们紫薇洞府传出去名声也不弱,随意来个人就这样说话——”
司空景好脾气地打断他:“圣地嘛,都这样。”
“而且如果真是高星任务。”司空景脑海中闪过几段惨不忍睹的画面,道:“给谁,谁都得是那样。”
出山门之后,薛妤如一尾俯冲的云燕般轻盈跃了出去,后面几人连连跟上,直到山脚下的一片浅滩,才停下来。
她随手将手中的天机书甩给不紧不慢缀在后面的溯侑。
后者微楞,长指夹着那张薄薄的卷轴,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隔着未完全化开的山雾,看人时带着山风一样的寒意,偏偏被他精致的眉眼生生压下去,现出一种既张扬又乖巧的矛盾感来。
“打开,看。”薛妤扬了扬小巧的下巴,声音跟心情一样冷:“几颗星。”
溯侑垂眸,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落下来,衬得他眼尾肌肤如雪般白。
他看向自己掌心,质感不凡的卷轴静静躺着,入目即是四颗亮眼的星。
“四——”他才说了一个字,上面的星就闪烁起来,在他沉如水的视线中急促跃动,最后又硬生生蠕动出半颗星来。
“四星、半。”他徐徐将话补齐。
抬眼,就见到那位山崩不改于色的邺都公主难以忍受地闭了一下眼,薄而殷红的唇紧紧抿了一下。
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生动的鲜活神色。
第13章
早春的晨风一阵阵拂过,不知从何时起,风里带上了如牛毛般连绵不绝的雨丝,不远处的河床边,芦苇荡左一下,右一下摇摆,簌簌作响。
朝年一听,愣了一下,看了眼薛妤,又赶忙凑到溯侑身侧,见到那十分醒目想让人忽视都不行的四颗、半星后,嘶的抽了一口气:“这怎么、怎么还带变的呢?”
那张小小的卷轴死了一样安静躺在溯侑掌心中,像一张没有半分灵性的废纸。
薛妤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她第二次接四星半的任务,算上这辈子,上辈子,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一千多年,可当时的情形她依旧印象深刻,想起来都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那次涉及人间皇室夺嫡,三位皇子各不相让,年迈的老皇帝整天歇在后宫,不是陪美人逗乐就是跟道士炼丹,任由年长有实力的几个将朝堂闹得一锅粥。
圣地和人间皇室数千年来相安无事,各自为政,按理说这样的事不该插手,也不能插手。可那回情况特殊,老皇帝病逝,三方皆拥军为王,战事频发,百姓叫苦不迭,甚至斗法到了最后,他们还用上了妖鬼邪物,皇城门口,鲜血每天都能汇成河。
几个圣地一看,这样下去不行。
他们斗归斗,斗开花都行,但那些邪祟鬼怪坚决不能流入人间,伤害凡人。
可这样的事,若是交给圣地那些眉毛胡须皆白的老头们去办,不到一天,“圣地趁皇室内乱,打破规定,想入主皇宫”的流言就能飞一样传遍各大城池。
于是他们一合计,第二日召来了小辈们,也就是这次前往审判台的七人,多的也没说,只让他们先抽天机书。
音灵全无畏惧,笑嘻嘻第一个抽了,抽到一个两星半,心满意足地退了回来。
佛子佛女以及路承沢前后上去,在佛女善殊抽到一个四星任务之后,薛妤和昆仑少掌门陆秦几乎同时打心底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两人一前一后点在天机书上,“早有蓄谋”的四星半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次任务,薛妤足足耗了三个月进去。
首先不能插手皇族内斗,哪边都不能偏帮,但你不理他,他总要来拉拢你,也不能直接冷脸呵斥,要一个个虚与委蛇应付着。其次,得在内斗之余将邪物一个个捉回来,审问出处,可有同伙,忙得脚不沾地。
那回还出了个大岔子,岔子没出在别人身上,出在了队友身上。
薛妤在外冷着张脸不苟言笑,别人碰了几回钉子后就知难而退,可陆秦是天生的好脾气,整日春风满面对人,才到皇城第一天就收到了三位皇子送来的绝色美人。在薛妤已经捉到第一只厉鬼时,他才苦笑着把最后一位美人送回去。
这也就算了。
可关键是,相比于薛妤的无欲无求,陆秦那边显然更容易下手。
他是剑修。
剑修嘛,爱剑如命,还穷。
陆秦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因此他严防死守,坚决不授人以柄,可他光防着那三位野心昭然的去了,对另一位缠绵病榻,走一步都要咳三声扶下墙的皇子全无防备,几杯美酒,几把好剑,他就施施然要和人家拜把子了。
谁也没想到,那些狡猾的、难缠的妖物,全部出自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药罐子皇子。
借着陆秦的遮掩,他几次躲过薛妤的追查。
等那三位斗得伤了筋骨,他一声令下,血洗皇城,等薛妤和陆秦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正式加冕为人皇,而那些受血腥味刺激而变得不受控制的妖鬼,自然有薛妤和陆秦来清理。
薛妤人生第一次被人利用还得帮着收拾残局,脸色寒得可以滴出水来,而陆秦被那位工于心计的少年人皇一句“陆兄”气得仰倒,自觉对不起薛妤,回去之后咬咬牙将私库里仅剩的还拿得出手的宝贝全送去了邺都,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见到薛妤都不敢与之对视。
薛妤从回忆中抽身,她一声不吭将天机书收回,丢回灵戒。
“女郎,我们这……”朝年有些迟疑地开口。
“分头行动。”薛妤很快有了决断,她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说:“梁燕,你带着朝年和轻罗去雷霆海,找当地村民了解情况。”
“我去金光寺看看,天黑之前,在雷霆海附近的驿站汇合。”
说完,薛妤才想匿去身形,想起如今队伍里还有个人,动作稍顿,回首往背后看了眼。
细雨中,少年肩窄腿长,束带下的腰身勾勒成细瘦一笔,眉眼笼在寒山雾气中,像初冬下的第一捧干干净净的雪。而一旦那双琉璃似的瞳仁里蓄起难言的阴影,周身的纯净之意就会褪得干干净净,那个时候,他像困在山林深处,专以美色惑人的妖精。
薛妤动了动唇:“你,跟我来。”
她习惯独来独往,可她知道,溯侑不是善类,一旦发难,朝年他们三个,一人都拦不住。
哪怕他才接好经络,尚处于恢复期。
困兽总会给自己留后手。
薛妤话音落下,从灵戒中找了把剑出来,丢到溯侑怀里,道:“跟紧了。”
她不让他再修从前的功法,而她给的邺都心法上,凌空而行是学会第一层才会的术法。在这之前,溯侑出行只能依靠外力,比如借剑。
说完,薛妤跃上云层,溯侑掂了掂手中并不安分,嗡嗡着吵闹的灵剑,淡淡垂了下眼。
下一刻,他在众人的视线中一步跃上云头,跟薛妤之间缀了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将这一幕全程收入眼底的朝年眼睛睁得溜圆:“?!”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隐去,梁燕反应比朝年慢些,回过神后也惊疑不定地抽了口气,道:“这个弟弟,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