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吗?”舟鲤开口:“姜星辰是许青河的儿子,他抛下了自己的后代,仅仅因为他没有用处。”
“我记得。”
“现在……与你同行,会拖累响尾蛇的步伐。”
舟鲤实话实说:“你的容貌很明显,去哪里都会一眼看到。于是他选择独自逃生。”
兰花螳螂眨了眨眼。
连虫母都能第一时间听明白舟鲤的话语。
“响尾蛇把我抛弃了,”她说,“就像当年抛弃他的儿子一样,是吗?”
“你感到伤心吗?”舟鲤反问。
兰花螳螂垂下头。
她像是一名人类少女般作思考状,许久之后,低眸的虫母认真回应:“我也被抛弃了。”
舟鲤:“你还记得我在飞船上与你说的秘密么?”
兰花螳螂抬头。
舟鲤平静地出言:“我看过你的记忆,实验室的人切除了你的卵()巢,你没有繁衍功能。对于一名虫母来说你是失职的,但在银河系并非如此。”
“你说……”兰花螳螂想了想:“智灵族可以复制我的DNA,进而我依旧能够繁衍。”
在飞船进入“西王母”空间站时,舟鲤确实是这么说的。
既然对兰花螳螂来说,生育是放在第一位的事情,那便用她最看重的事情说服她——很简单的道理。
响尾蛇可不能与之繁衍,但智灵族可以。
虫母没有生育能力,至少她拥有遗传信息。
“是的。”
舟鲤颔首:“前提是,我的同胞得确认你是安全的,并且喜欢你。”
兰花螳螂:“喜欢啊。”
她捕捉到了关键词,歪头懵懂地问:“是你与你的人类那样的关系吗?”
“你明白?”
“响尾蛇也说过喜欢我,”兰花螳螂说,“但他依旧抛弃了我。”
“……对于银河系的物种来说,喜欢是很复杂的。”舟鲤回应:“并非言语能表达那么简单。”
“我知道。”
虫母轻声出言。
她昂起头颅,一双复眼中不含任何情绪。
“但我不明白。”兰花螳螂说:“你们太复杂了,我想不通。”
说着,兰花螳螂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向后退。
“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我去遵守你们的准则。”
选择直立与舟鲤沟通的虫母,随着与之拉开距离,重新回归四爪落地。
“难道现在不好吗?”
她后腿猛然发力。
“我讨厌你们!”
舟鲤瞳孔骤缩。
在几米开外的位置,姜星辰即刻跃起:“舟鲤!”
没关系。
千钧一发之际,舟鲤的心情格外平静。她阖了阖眼,深吸一口气。
既然不能说服,还有另外的后路。本也就不指望能用语言让虫母明白银河系才拥有的人性与抉择。
若成人,兰花螳螂尚且还有回转的余地——她确实杀了不少人,但身为唯一的实验体,她也拥有得天独厚的价值。凭借这个价值,虫母亦能以自身造福他人去弥补过错。
若选择成虫……
这个星系没有她立足之地。
思绪总是比行动更快。舟鲤抬眼,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焦油物质中伸出无数触须,包裹住了兰花螳螂冲过来的身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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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刹那间冥河水母将兰花螳螂拖入意识的世界。
有过一次经历, 舟鲤更能理解虫母的思维方式。她以绝对的精神力量压制了对方的抗议,加之出其不备,在兰花螳螂感受到疼痛欲图反抗的前一刻, 舟鲤已经找到需要的记忆。
她睁开眼,回到盘古星系中的一片荒漠。
熟悉的环境让虫母愣在原地。
广袤的戈壁滩一望无际,漫天黄沙之下兰花螳螂艳丽的身躯分外显眼。记忆的时间似乎在黄昏,虫母从破旧村落的地窖探出头来。
兰花螳螂的动作悄无声息,却架不住刚巧住户推开了院落的门。
懵懂的虫母与住户女主人的视线相对。
舟鲤看到兰花螳螂的膜翅几乎是立刻炸了起来, 她不免心中一紧——这是虫母预备攻击的状态。
然而下一刻, 女主人却是全然无知地失笑出声。
“想吃拿走就是,”善良的村民出言, “能在荒漠上来回的都是走投无路的人, 不管你是什么,能活下去就行。”
兰花螳螂眨了眨那双带着瞬膜的复眼。
“你……”
矿族妇女好奇地打量着兰花螳螂的身躯,无法判断其种族, 便问道:“能听懂我说什么吗?”
兰花螳螂点了点头。
她把怀里的食物收了收,而后选择从地窖中起身站直。
“有个人类要死了。”她的通用语起来相当青涩, 磕磕绊绊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你能救救他吗?”
矿族妇女的神情微变:“有伤患?在哪里?”
原来这是兰花螳螂刚捡到响尾蛇的时候, 舟鲤恍然。
之后,大难不死的许青河为好心的村民收留。
很难想象重伤至不成人形的许青河仍然能活下来,他的面部特征悉数为伤口毁去,送去医院时村民只把他当成为矿难爆破波及的无辜人类。
这让他捡回来一条命, 而在养伤期间,村落的居民负责兰花螳螂的衣食住行, 同时也教导她如何更好的运用通用语言。
不是没人好奇过兰花螳螂的身份, 可她自己都说不明白, 时间久了,便也不了了之。
待到许青河保下一条性命后,他们才离开,进而得到了将残废的肉身更换成机械义体的机会。
若非……矿族人对兰花螳螂的善意,许青河根本就没有成为响尾蛇的机会。
“你又在偷看我的记忆!”
画面骤然中断,终于回过神来的兰花螳螂不满地出言。
虫母的“声音”存在,可她的身形却依旧处在记忆当中。兰花螳螂的语气中都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欢快。
“你喜欢他们,是吗?”舟鲤问。
“……嗯。”兰花螳螂不情不愿地承认了:“他们对我很好。”
正因如此,兰花螳螂回忆起那些日子,心情也跟着变好,不再抗拒与舟鲤正常交流。
“所以,其实也没有这么复杂。”
舟鲤趁机说:“总会有人无所求地对待你。”
兰花螳螂没说话。
可她的情绪毫无芥蒂地传了过来,类似孩童般耍赖、生气的感情交织于一处,让舟鲤也忍不住带上几分笑意。
倘若兰花螳螂拥有与人类一样的面容,大概会真的像孩子那般鼓起两颊撇撇嘴吧。
对话结束,舟鲤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摸透了兰花螳螂的记忆方式后,舟鲤更能体会到她的情感。
虫母的情绪波动非常明显,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没有任何中间过渡地带。所以循着那些开心的感情向前延伸,很容易就定格到另外的记忆。
广袤的荒漠变成了闪迅三号干净的走廊,只是船上人来人往,全然不是舟鲤体会过的寂静寥落。
降落舱前,十余名雇佣兵全副武装地坐在一起聊天,当兰花螳螂出现时,他们的声音立刻停止。
用不到虫母的感官,连舟鲤都能从看出雇佣兵们的眼里写满了警惕。
兰花螳螂视若无睹地走向前,越过两侧的佣兵,蹲在了一个角落。
众人见其不攻击、不出言,片刻过后,又开始小声的谈论起来。
时间久了他们也就忘记了虫母的存在。纤细艳丽的身影靠在降落舱一角动也不动,周遭笑骂嘈杂,对她来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他们忽视了她,她同样也不会与雇佣兵交谈。
接下来类似的记忆出现了很多次,证明他们合作了很多次。
响尾蛇的队伍里只有人类和智灵族,他们来来去去,随时都有人会死亡,随时都有新人补足,人人都是先对兰花螳螂心生警惕,而后选择彻底无视她的存在。
直到有一次。
兰花螳螂仍旧坐在降落舱一角,正盯着舱顶的天花板发呆。
周遭的环境闹哄哄的,可她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身侧的动静。
她敏锐地扭过头,走过来的雇佣兵怔了怔,却还是坐到了距离兰花螳螂最近的位置上,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要不要?”
兰花螳螂的触须抖了抖。
她盯着中年男人手中金灿灿的包装纸,侧了侧头:“这是什么?”
雇佣兵:“巧克力。”
舟鲤在兰花螳螂的心中感受到了几分困惑。
虫母当然不知道巧克力是什么,但出于好奇,她仍然将其接了过来。兰花螳螂宝石般的复眼看向雇佣兵,后者了然,又掏出一块,在她面前拆开包装。
她学得很快。
撕开包装后,巧克力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