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宴点点头,一把拉过对方的手腕,反手相扣。
之前只是看着倒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二人双手相叠,岁宴才真切地感受到那些厚茧带来的膈应感。
粗糙的掌心磨砺着她精心呵护的娇嫩肌肤,带来阵阵颤栗。
“姑娘!你——”祈佑松开手,整个人都快站不稳,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你这是做什么!”
岁宴不解:“不是要结咒吗?”
典狱捉拿逃窜恶鬼的时候为了防止其二次出逃,也会同恶鬼结这种强制不得远离的咒。
而结咒的方式,则是需要双方握紧彼此的手腕。
祈佑涨红了脸,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结、结咒……用、用绳子就行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麻绳,估摸出五尺长的距离,挥舞着长剑欲将其斩断。
只是在剑刃触及麻绳的前一刻止住了手,又扯着绳子往后又延了三尺。
祈佑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在空中转了一圈,麻绳的两端自动攀上了二人的脚踝,缠绕着打了个死结后又隐匿不见。
这清风门捉鬼的本事不怎么样,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术法倒是还看得过眼。
岁宴不久前才捉了个溺水鬼回去,到现在还能记起为了结咒不得不握上他那被泡得浮肿发烂的手腕是怎样的恶心感。
得想个法子学会这咒的诀窍才是,她想。
*
斋舍内打斗的痕迹被岁宴用术法抹去了。
除了在睡梦中被吓死的秀才儿子依旧瞪大了双眼望着屋顶外,一切都跟原来一样。
而关于他的所有事,包括他的名字,他的斋舍,都会被所有人暂时遗忘。
清风门的驻地建在旁边的幕山之上,距离不算远。出了北边的城门沿着道一直走,在到达驿站前的岔路口往左上山就好。
现在出发一路不停歇的话,寅时就能到达。
因着沿路是重要的官道,路途并不崎岖。
只是折腾了一整日,再加上之前老毛病来过,皎洁的圆月升起之时,映出岁宴脸上难掩的疲色。
按理说鬼是不知道疲倦的,可岁宴偏偏是个例外。
虽然跟别的鬼一样不用吃喝,但她需要睡觉。有时候是隔个几天就须得睡上几个时辰,有时又是每日需要休息,没有什么规律。
岁宴觉得自己生前一定是个病痨子。
否则怎么会动不动就累、时不时还晕。
*
微风吹拂着枝叶,此时已是宵禁的时刻,路上早已空无一人。
祈佑在前方引着路,岁宴撑着伞跟在后方,二人如这静夜般沉默。
在好几次感受到脚踝出传来的牵扯感后,祈佑不知第几次回过头打量起岁宴来。
“姑娘,你的脸色很差,”琢磨了许久,他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莫非伤势还未大好?”
“不如我们寻个人家先修整一番,明日一早再出发?”
若是祈佑孤身一人,通宵赶路亦或者是靠在树边歇歇都是可以的。
只是他旁边还跟着个姑娘家,露宿荒郊野外也不是办法。
“不用,赶路吧。”岁宴拒绝,她还想早些去往清风门的驻地,看看能不能探得祈佑的来历。
“来得及。”
“招魂要紧,但活着的人更要紧。”
岁宴顿足,停下来看了眼面前的男子。
两道剑眉飞入那棱角分明的脸,明明只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眉头间竟隐隐透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意味来。一双眸子深邃又迷人,像是一潭幽深看不见底的池水。两片薄唇轻抿着,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朦胧的月照着这片静谧的土地,让祈佑看起来更加让人琢磨不透。
明明同恶鬼缠斗时会分心担忧旁的人,却又会因为她任由凶鬼索命而对她出手;明明义正严词地说着因果报应,却又会在赶路的时候因为她的身体不适提出休息。
这人,当真是矛盾。
*
“只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想要找个歇脚的地方,也是不好找,”岁宴皱着眉,“继续赶路吧,走得慢些便是。”
祈佑张嘴还想劝说些什么,却感觉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不似一般的风吹,倒更像是什么东西快速蹿了过去。
祈佑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下意识侧身挡在岁宴身前,右手搭在了剑柄之上做出迎战之势,一双眼盯着前方的阴影不敢有片刻的放松。
倒是一旁的岁宴,显得比他从容多了。
“出来吧,躲躲藏藏的,免不得让人怀疑你别有用心了。”
枝干迎着她的话晃了晃,而后再无动静。
“再不出来的话,我可就要出手了。”岁宴继续道。
过了片刻,那树后才传来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子声音。
“你们,能看见我?”
虽然看不见脸,可那声音轻轻柔柔的,让人觉着若是同她说话声不小心嗓门大了些,都会将她吓得瑟缩着身子噙着泪。
岁宴也是如此,不由得放缓了语气:“自是能看见的。”
而后,从树后探出了个身子来。
那女子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梳着妇人家的发髻。一张小脸圆圆的,本该让人瞧着就觉得喜庆,却因为她脸上的愁容而让见了她的人也跟着皱眉。
她没有佩戴任何的首饰,身上穿着的单薄寝衣虽然简单得没有任何绣样,可在昏暗月色下也能瞧得出是怎样精细的丝绸制成的。
活脱脱一副富贵人家女眷的装扮。
“我方才听见你们说招魂,这才跟着你们,”女子小心翼翼地说,“你们,能不能帮帮我……我不想死。”
看样子,是刚丢了命的亡魂,心有不甘,想要还魂。
岁宴摇了摇头:“生死有命,若是姑娘命数该尽,还是早日入鬼界才是。”
闻言,女子眼角又落了几滴泪来。
“不是、不该是这样的……我素来爱惜自个儿身子,最是康健,并无疾病在身,怎会睡了一觉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呢?”
岁宴看她虽是衣衫有些凌乱,但浑身并未沾染血迹,并非是外力致死的模样。
莫非是被人下了毒?
她上前一步,伸出指尖在女子额间一探,想要看一看女子的死因,让她做个明白鬼。
只是这一探,却发现了异样。
命数命数,说是数,实则该是一棵树。
越是命数旺的人,这棵树就越是青翠茂密,枝繁叶茂,根深蒂固。
反之,将死之人的树则会腐朽干枯,枝叶尽落。
而这女子的命树,表面看起来是初春时节刚抽了嫩芽的模样,肆意地生长着,只等岁月浇灌长成参天大树。
可实际上,确实一棵无根之树。
即便是新死之人,也会有些许枯根。
而她,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斩断了树根一般。
岁宴收回手,无意识地轻舔着发干的双唇。
同鬼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如此怪异的命树。
若非探命树是典狱最基础的本事,她倒是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累出现了错觉。
一旁一直沉默的祈佑倏地抽出了长剑,在左手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处轻轻一挑,细小的伤口瞬间又浸出了鲜血。
他握剑朝着女子的方向挥去,一滴血瞬间在女子的寝衣上洇开来,像是一朵娇艳着绽放的牡丹。
女子不知他为何忽然出手,吓得惊慌失措地往后退。
看她除了恐惧再无旁的反应,祈佑凑近岁宴身边,轻声低语。
“她不是鬼。”
作者有话说:
祈佑:五尺的活动距离应该够了吧?
岁宴:你闻闻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祈佑:再、再加三尺!
第5章
人活着的时候,身上有人气,死了,自然也会有鬼气。
岁宴是鬼界的典狱,掌管的就是万鬼之事,怎么会糊涂到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这小子,分不清鬼气也就罢了,连是不是鬼都不知道,还怎么当捉鬼师?
岁宴正想出言讽他几句,却又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也失了力,控制不住地往后仰。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三番两次地犯病?
岁宴这么想着,思绪开始有些涣散。
只是她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倒地,反倒是肩头处传来了陌生的触感。
她缓缓转过头,发现对她伸出手的人,是祈佑。
祈佑僵直着身子,尽力拉开了同岁宴的接触,仅靠着左手臂当做她的支撑,让她免于摔落之痛。
甚至更为贴心地改用手背接触。
只是方才才被撕裂开的伤口因着这番用力,被拉扯着更加狰狞,鲜血争相往外涌,试图挣脱这副躯壳的束缚。
仅仅眨眼的功夫,就放肆地同岁宴纠缠在了一起,将她的月白衣衫染了个透。
有了他的相助,岁宴只觉得逃离的神志又回来了,并未像之前那般彻底失去意识。
只是脸色愈发苍白,倒更像是从地底里出来的了。
“姑娘,你的身子不宜再赶路了。”祈佑语气凝重,让人无法反驳。
一旁的年轻女子见状,有些慌乱,却还是颤抖着声音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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