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穿过后院的门廊, 霍冉好似终于憋不住了一般, 轻声问了一句:“岁宴,你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关于那个李三郎的情况,他也翻过卷宗,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汉,死后也没见着有多深的修为,而岁宴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对付这样的叛逃鬼,不该费上这么久的功夫。
岁宴顿住了脚,看了霍冉一眼,脑子里想的却是其他事。
*
霍冉是她三年前从河边捡来的。
是的,河边。
地下没有阳光,没有花草,但是却有一条河,唤作奈河。
人死后进入鬼界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仲世,而后需要穿过奈河上的一座桥,这样才能投胎进入下一世。
然而和虽然偶有小摩擦但大抵上还能称得上是安稳之地的仲世相比,奈河就可以算得上是凶险了。
魂灵从奈河两侧走向桥的这一路,会不断地在河中看见活着时有着深刻羁绊之人的相貌。可能是好友、爱人、亲人,也有可能是仇人,那些幻象会不断地拉扯着过路的魂灵,若是无法堪破这种虚幻之相,就会被绊住手脚无法继续往前,而后被河底不知名的东西拖拽,直至魂灵被吞噬。
是以心中还有牵挂的魂灵,轻易不会选择上路,而是呆在仲世,等到将前尘往事一一忘却。
但霍冉是岁宴见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自己往河里跳的人。
那时岁宴刚当上典狱不久,内心还对这种手握众鬼生杀大权的责任感到惶惶不安,看见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撑开伞往河中一抛,接住了一心想要寻求毁灭的霍冉。
问他何故如此,他却闭口不谈,只说不想再世为人了。
岁宴无法,只得悄悄去查了他的命簿。
母亲因为难产而死,父亲从那之后郁郁寡欢,在他三岁那年撒手人寰。年幼尚不能自立的霍冉只得今天在伯伯家吃些剩饭,明天在叔叔家讨点冷菜。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好养活的孩子,不过只在亲戚家借住了半年,就被他们以吃得太多养不起为借口赶出了家门,霍冉自此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活。
跌跌撞撞长到十八岁的霍冉干过不少坏事,在馒头摊上抢过刚出炉的热馒头、从喝得酩酊大醉的纨绔子弟腰间偷过钱袋子、躲在石像身后装作佛祖显灵骗百姓们的贡品……
他也不是没有过失手的时候,有时候能因着他悲惨的身世或者颇为俊俏的皮囊逃过一劫,有时候又免不了被抓着按在地上挨一顿毒打。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觉得可能自己会命丧于此,到了后来竟练就了一身不怕疼的本事,挨完打之后还能保持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也是在这一年,他遇见了一个姑娘。
一个会怜惜他、给他包子吃的姑娘。
于是,在这一年的寒冬里,霍冉为了这个姑娘,把那个调戏她的富家子弟揍了个半死,第二天一早就被恼羞成怒的富贵人家扭送进了大牢。
霍冉一个人在牢里,没有等来帮他作证的姑娘,只等来了官府的判决,说他刻意寻衅滋事,挨了五十个板子之后被人扔进了护城河里。
岁宴到现在还记得他笑着跟自己说,这奈河再怎么凶险,也比不上寒冬里的护城河。
没有大段的人生哲理来劝慰,岁宴只是跟他说了一句:“你这条命现在是我救下来的,你得偿还我的救命之恩,我身边缺个跑腿的,等我寻到新的人选,到时候你想跳河还是怎样都随你。”
于是,霍冉这个鬼卒一当就是三年,成为除了涟姨之外,同岁宴私交最多的鬼。
也不知道为什么,岁宴心中莫名觉得,借命一事背后牵扯着未知的东西,她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会给知情的所有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下意识地不想将霍冉拉扯进来。
“有点事耽搁了。”她避重就轻。
霍冉看出了她的隐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笑着问了一句:“什么事居然能绊住岁宴大人的手脚?”
岁宴歪过头由上自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走吧,涟姨该等急了。”
*
“见过青涟大人,”岁宴对这屏风后的身影行了个礼,“典狱岁宴误了归期,请大人责罚。”
屏风后没有回应,只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岁宴知道,那是笔尖在摩挲纸张,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一声极其细微的清脆碰撞声响起,岁宴看着屏风后头的那个身影将手中的笔杆放在笔搁上,而后又用双手抚平衣衫,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才转身走出来。
“回来了?”
随着一阵清冷的女声响起,岁宴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即便是见过无数次也依然会为之失神的女人。
青涟很美,整个鬼界,不对,应该说岁宴在人鬼二界,就没有见过比她还要美的女人。
比起轮廓分明的脸,青涟双眼间透露出来那股傲人的疏离感更为惹眼,但这些都比不过她举手投足间那种坦然自若的从容那般具有吸引力。
她的美不止是浮现在表面,更多的是从一颦一笑中透露出来的矜贵。
“你这趟,去得有些久了。”青涟不咸不淡地说,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意思。
岁宴埋着头,不卑不亢,“是,这趟出了点意外。”
座上之人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让她继续说。
然而岁宴有所顾忌,只得先岔开了话题:“霍冉来,应当是要上书仲世的巡城日常。”
青涟这几年来虽然深居简出,但毕竟也是一方之主,若真是什么都不管,那下头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特意定下了让鬼卒日日禀告一应事务的规矩。
“那就让霍冉说吧,”青涟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至于你的意外,待会儿我们关上门再来论对错,也算是全了你的面子。”
表面上是在训斥岁宴,实则是在告诉霍冉,让他把事说完就可以退下了。
霍冉看了眼自己的脚尖,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
“说吧,在外头遇见了什么事?”
青涟指尖在桌沿轻敲着,身子半靠在椅子上,慵懒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无礼。
“不知道,涟姨可知道借命?”岁宴轻声问。
话音刚落,就听见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青涟坐直了身子。
“涟姨也觉得骇人听闻是吗?”岁宴说,“我当初听到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她把在易家遇见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青涟。
青涟听完后,皱紧了眉头:“你是说,有个在人间徘徊了许多年的鬼,不知从哪里学到了这种邪术,还害了好几条人命是吗?”
岁宴点点头,道:“那个李子翰,我已经捉拿回来了,他说……”
她正想将从李子翰那里听来的线索说出来,却被青涟打断了。
“把他交给我,这件事背后牵扯着什么你我都不清楚。你不要再插手了,这件事交给我来。”
岁宴愕然,在她的记忆里,涟姨对所有事都是淡然处之的态度,她何曾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况且涟姨一向觉得打断别人的话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可这次……
莫非,这件事真的这么棘手?
岁宴再度开口:“涟姨,这个李子翰……”
“我说了,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青涟的眉头愈发紧蹙,“你这么久没回来,积压的公事怕是不少,你快些忙去吧。”
这下不仅是打断她的话,更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就在岁宴满是疑惑的时候,青涟又僵硬地丢出了一句似是关怀的话:“岁宴,你听话,这件事不让你来,是为了你好。”
岁宴知道,一旦是涟姨决定了的事,没有谁能改变。
再者说了,她能从李子翰口中知道的事,涟姨多得是办法可以知晓,也不差她在这费口舌。
她朱唇轻启念了个咒,纸伞竟像是有什么托举着一般,在二人跟前漂浮着。
青涟并拢二指,对着岁宴的伞尖念念有词,而后就见着一团光雾从伞尖飘出,落在了青涟的掌心。
那是李子翰的魂灵凝聚而成的光。
而后她久久没有动作,岁宴知道这是在等着自己告退,遂将满腹的疑虑吞进了腹中,行了个礼之后就退出了书房。
不过她也留了一个心眼,并未就这么离去,反倒是躲在了墙角窥探。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李子翰的身影出现。
岁宴看不见屋内的情形,但却听见了李子翰脱口而出的惊呼。
“是……”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
从鬼王府邸出来,岁宴遇见了在门口徘徊霍冉。
“岁宴,你怎么样?鬼王大人有没有责罚你?”一看到岁宴出来,他立马上前,关切地问道。
岁宴心中藏着事,不太分得出神来搭理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别的。
而霍冉似乎早已习惯了岁宴如此对待,并不放在心上。
看着她沉吟不语的模样,霍冉以为她是被鬼王训斥了之后心情不佳,挠了挠头想着法子地宽慰她:“你也别太放在心上,鬼王大人这几日正巧心情不好,正巧你撞上去了,兴许是拿你出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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