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初见,妖修琴鸾刚从一男修胸口取了他的心脏。
瞧见淳奚这样清隽又一身正气的修士靠近,一眼坠入爱河。
脸上荡漾起羞涩的红晕,把托着血淋淋的心脏的手往身后一背,露出一个极为清纯且无辜的笑容,与他们兄妹二人打招呼。
他师兄淳奚嫉恶如仇,当即与她过了几招。
琴鸾一边迎战,一边口口声声说自己杀的是个负心渣男,并把其事迹一一细数。
淳奚闻言,便不再下狠手,放了琴鸾一条生路。
更直言:“琴姑娘虽为妖修,但秉性纯善。”
沈依瑶回忆着当初种种,一不留神,便将心中话说了出来:“这……当初‘秉性纯善’,现在就‘蛇蝎心肠’了?!”
淳奚冷意森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狠绝:“……是师兄错看。琴鸾她在我们面前杀的那人,只是个普通男修。她饿了,想吃对方心脏,便杀了他。她当初与我说的那些话,全是在骗我。”
沈依瑶:“……哈?”
她当初因为只是担了个工具人女配的角色,没权限看女主的人物小传,还真不知道这一节。
淳奚仙人如冰如雪的脸上,显出一丝决绝的裂痕:“她骗了我们所有人……师妹你这般凄惨,也全然拜她所赐!”
沈依瑶并不完全同意这个观点:“我是不忍见师兄与琴鸾姑娘两情相悦却被千夫所指,为你们的真情所打动,自愿赴死。”
淳奚仙人苦笑两声,那纯白的长睫上,竟是挂着一滴晨露般晶莹的泪珠。
泪珠滑落,滴在灰蒙蒙的地上。仿佛有无数尘埃也被溅起。
他的师妹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就像,之前的他一样。
他虚虚抚过这缕神魂的发顶,不忍自己的灵力冲撞到这脆弱的又承载了他最美好情感与记忆的神魂。
淳奚唇色白惨至极,看着,竟是如同那飘扬的雪一样。
他目光悠远,回忆起他那从神坛跌入泥沼的契机:“师妹,你可知你死后,你的骨骸并没有立即进入埋骨之地?”
不知为何话题突然偏到这里,但沈依瑶如实摇头。
她做完最后慷慨赴死的任务,便脱离了那个世界,之后种种,一概不知。
“因为琴鸾——她偷了你的尸骸。”
“偷我尸骸做什么?”
“师妹当时已经是罕见的渡劫境大能,周身灵力沛然。那琴鸾这个是看中这一点,骗我要帮忙守护你的尸骸,直到我回到天山派,寻好一处埋骨之地——但实际上,她得到了你的尸骸,便分与她一城族人……共食。”
饶是见多识广的沈依瑶,也没想到等待她的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你的骸骨,也被琴鸾族人用来换了城池。”
虽然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她彻底脱离那个世界之后,但沈依瑶听着,还是恶寒无比:“怎么会这样……?”
淳奚没有办法回答。
他一心向道,早年得了天才的美誉,进了天山派也备受关注。
嫉恶如仇,剑风凛冽正气,若无意外,他应该在师尊伏衍真人有意无意地撮合下,与师妹瑶霁结为道侣,成就一段佳话。
但,琴鸾的出现,让一切都偏离正轨。
是她骗了他,迷惑了他……若不是他修炼到可以召引神魂的境界,察觉异常,试图招引枉死师妹的,他也不会发现事实。
而他已经被天下人唾弃,没了师尊,连一直相依为命的师妹也离他而去,被他害得尸骨无存。
现在,他后悔了,想回归正轨。
淳奚仙人缓缓蹲下,与沈依瑶平视:“后来,我试过很多方法——我很怕,很怕忘了你,甚至将天山派内所有你的画像尽数收入囊中,无时无刻不提醒我自己,我要复活我那一剑荡平九州的师妹瑶霁。”
“眼下,我已经取回你的骸骨,又得到玉龙冰魄,你的神魂也回到我身边。只需要一具契合你的身体,一切都可以回归正轨。”
沈依瑶大致总结了一下:之前的这个剧本里,男女主没有达成he,目前在be的道路上狂奔——然后,男主后悔了,想重启。
不过,这重启的思路好像有点不太对。像是……从她这里入手?
谨慎起见,沈依瑶并没有顺着淳奚的话说下去,反而婉拒:“我不需要一具躯体,我这神魂已经虚弱,不久便会烟消云散,师兄不必费心。这不过是我命中的劫数罢了。”
淳奚听到沈依瑶的拒绝,冰雪一般的人物忽然激动起来,周身气温骤降,指尖凝冰。
“不行!瑶霁师妹命中不该有此一劫!我绝不容许……!——一切都要回归正轨。”
沈依瑶惊骇,闪身三步开外。
她不觉得,这时候被那淳奚碰到,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对方……变化太大。
她简直无法把眼前这个沉迷死而复生这类邪法的男修,与当初嫉恶如仇、杀尽宵小、爱怜心上人的正义凛然的师兄联系在一起。
大概意识到自己失态,吓到对方,淳奚敛起一身肃杀之气,循着记忆里的语调:
“师妹,你现在不能乱跑。”
但他终究不是当年的淳奚,这样温和的话语被此时素白却又沉湎于邪法的谪仙说出来,反而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沈依瑶不动。
淳奚与她对峙片刻,想要强行把这缕神识撸过来,但还是暂且作罢。
他将这玉龙冰魄往桌上一放,轻轻拍了拍手,以他脚下为核心,灵力凝结成线,扩散开来,密密麻麻,将这原本暗淡的屋子一瞬点亮。
然而,这灵线只亮了几息,完成他们的使命——构筑牢笼之后,便仿佛销声匿迹一般。
淳奚仙人收手:“师妹,我去去就回。”
沈依瑶不肯当这笼中之鸟:“不行!”
淳奚缓了语气,安抚:“师妹,不要怕,最适合你神魂的躯体我已经找到,眼下,她就在这天山派内。”
淳奚轻点本命剑:“我知师妹心软,师妹也应知我的手段。我不会让那先天灵体的姑娘受太多的苦——师妹,等我。”
人在天山派内,先天灵体,这听着可太耳熟了!——不就是她吗?!
所以,淳奚是打算杀了她的新身份来救活她的旧马甲?
……也太会整活了!!
沈依瑶被迫自救:“且慢!——师兄,你不是滥杀之人,那姑娘何其无辜,不应因我而命丧黄泉!”
淳奚此时已经打开这伏衍居的门。
门外,这歇了大半夜的天山又开始簌簌地下雪,冷风鼓的雪花像是逃命一般,四下流窜。
有几片慌不择路的,甚至扑上了淳奚那霜白的眉梢,几乎与那白眉融为一体。
淳奚的声音飘在这风雪之中:
“能让师妹活过来,就不算滥杀。她既生为先天灵体,那便注定她命中有此一劫。”
他对自己的阵法极为自信,也不多此一举,关上伏衍居的大门,只消失在这无边的雪夜中。
他这哪里是要救人?这分明就是要她死!
但沈依瑶根据残缺的文案推测,这剧情还有一段,她才能下线。
她都已经兢兢业业地过了这么多剧情,好不容易跟几人都熟悉起来,现在,这让她强行下线?
不行,万万不行。
她要自救!
沈依瑶在屋内转了两圈,忽然,计上心头。
抬腿便往屋外走,想了想,又折返回去,将桌上的玉龙冰魄揣在怀里,这才施施然出了这灵力构筑的精巧“牢笼”。
淳奚也太小看她,当真把她当做一缕任人宰割的神识。
岂不知,即便是一缕神识,她也是整个修真界以最小年龄踏入渡劫境,差一步飞升的天才。
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浸润,除了对原来的修真知识的掌握,又在快穿中从其他世界中得到灵思与启迪,如今又回到修真界,更是如鱼得水。
在季家时,专心做任务,还有所顾虑,现在,季家的任务都上了正轨,而自己面临生死存亡,此刻,淳奚已经动身,她更不能坐以待毙。
她掌心贴着那“牢笼”内壁,那稍微显得凌乱的灵线,便又变回原样。
沈依瑶亦消失在那摇摇欲坠的“伏衍居”的匾额之下。
她赶到的时候,淳奚已经劈开她临时下榻的院门。
到底是迈入了渡劫境的仙人,本命剑不过出鞘半寸,院门连同院墙,都坍圮了大半。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猛一看上去,就像是这院门院墙不堪风雪重负,脊梁压弯。
她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浮灵真人明明骨龄看着不大,却长得那般着急。
她师兄这么造作,完全不在乎这天山派的公共财产,这掌门当的,不说呕心沥血,反正肯定也踏实不了。
沈依瑶稍稍用了点灵力,护住这墙垣和地基,面纱之下,朱唇轻启,装得声线微弱,轻咳两声:“师兄。”
淳奚仙人的剑收了回去,周围那无孔不入的灵压才多少减轻几分。
走过去,试图为那看着又孱弱几分的神识撑起一片结界,至少,不让这天山雪给自己的师妹再添负担。
沈依瑶却躲过他的一番好意:“师兄不必为我劳心费神,我这缕神魂已经撑不了太久……”